紐約,紐約。很輕快的一首西洋老歌,這我想起了法蘭克辛納屈曼妙的歌聲。好多年前光是哼著前奏也會微笑;而好多年以後,我獨自走在紙醉金迷的第五大道上又想起了這段旋律,今天是逛街的好時機,身邊來往的光鮮亮麗的人兒啊藏不住唇上彎彎的微笑要送走零八年的最後一天。

  好久沒有一個人旅行了,有一點陌生。仔細算計起來也不是真的一個人,在這大蘋果中還不是舉目無親,我投靠了大學時代的好友,請他收留了我幾夜。很久沒見面不過看起來瘦了,至少不似我先前的台北印象,他那時粗猛的像隻水桶,腰也寬了,肚子也凸了,臉也腫了,一個學期沒見竟然又消容了下去,大概是課業繁重吧,好辛苦的異鄉生活,同時他的記性也變差了,忘記中華民國同學會有不成文的在地人請客條款,於是某生沒有請我吃飯,耿耿於懷耿耿於懷。
  晚席間討論起早餐的話題,他說他都要又煎又炒夾了再烤;我說我都是麵包夾果醬輕鬆解決,節儉簡單,除了洗戰鬥澡還吃戰鬥早餐好去上學,他沉吟了半晌說:「你這樣不是節儉,是難民。」隼君頓時無言提過不表。
  也好久沒有逛街了,衣服都是從台灣帶的而且我也不太在意自己的穿著,至於漂亮的飾品、服飾則是自動進入螢幕保護程式,所以頂多看看錶店,讚嘆一下精品的櫥窗和擺設,感受一下闊氣的排場,也就是行雲流水式的點過,輕輕地不帶走一片雲彩。精品店豪華的不成模樣,門口的接待穿得都比我這種一看就消費不起的老粗像樣,未豋堂入室氣先衰三分,乾脆就不進去免得還被嫌討晦。
  在伯爵錶的專賣店看到了傳說中的陀飛輪自動錶,小巧的擒縱裝置隨著小飛輪轉呀轉,很夢幻,仔細想想真了不起,完全機械式的計時裝置不吃電沒有晶片,在數位化的二十一世紀可算是另類活化石了。走到對街去是早餐店,是一間夢幻的早餐店,年輕的奧黛莉赫本倚著櫥窗的典雅裝扮仍舊是許多人心中永遠的典範,本來想推門進去想想又算了,我想把第凡內的華麗與曾經的美麗一並保存於記憶,所以就破折號般的--輕輕掠過,不留下痕跡。

  剛過完聖誕節,大樓們的紅領結也都還乖乖地掛著,像一排好學生。聖誕樹此起比落,有時樹下還有警察(NYPD!)嚴密的看守,好像忠心的玩具兵對抗邪惡的老鼠王。讓人驚奇的是老歪的聖誕樹都是真的耶!是貨真價實的一棵大樹,不像遠企前面的大聖誕樹大而無大,走進一看是奸詐的鐵絲圈攢成唬人的圓錐鐵架,掉上許多會閃亮亮的玩意兒就把不過聖誕節的老實台灣人誑了。第五大道繁華地聞不出山雨欲來的恐慌,時髦的女孩們蹬著狐媚的喵步勾著尺寸驚人的紙袋招搖過街毫不掩飾,有什麼風暴?讓下城的那票自認為很聰明的人去煩惱就好了。
  第五街的房舍氣魄相近,尖而細,有著交錯崢嶸的奇趣。窗格們規律的一片聲展開再度證明了數大是美的法則,現代的帷幕大廈窗牖除了是樓的眼還是鄰近浮動的風景,來往走動的你我、互相叫囂的四輪野獸、還有對面危樓樓嬌俏的斜影都是他身上變化的風光。第五街永遠都在變化從不慢下腳步,紐約人趕上了嗎?從他們匆忙的碎步我知道紐約客以變應萬變,萬紫千紅電光火石之間就化為古典,霎時又是下一個橙瑩翠湘的太平盛世。
  五十四街的現代藝術美術館(MOMA)是隱默在曼哈頓的珍珠,不起眼的館房裡典藏著驚人的佳作,一棟美術館有這麼多好畫讓人好羨慕,雖然故宮也有數不盡價值匪計的寶物,可是台北故宮也小氣地讓人髮指,偌大的新展覽館裡點綴著一咪咪的幾隻瓶子、懶散的幾張畫彷彿是給貓看的,相較起來紐約MOMA出手闊氣,出招變是例行館展的莫內的整面牆荷花、畢卡索的亞維儂姑娘(還有三重奏藝人!)、塞尚的蘋果、克林的希望、高更的大溪地姑娘以及許多以前只能在畫冊上看到小圖的名畫通通一次看盡,讓人喜孜孜的搓著手走來又走去,難以決定到底該先從哪裡開始才好。
  另一方面外國人的腦袋有時也傻得教人火氣騰空而起,紀念品店來回走了兩三趟還找不出像樣的小東西,內藏的邏輯彷彿是強檔館藏搞定就好,紀念品嘛隨便沒關係,殊不知這正是攻破隼君這種難民階級的好地方,只要小玩意兒精巧可愛哪次不是連撿帶抓、不計成本的採購。然而在這點上故宮倒是相當貼心,許多畫冊、小花樣教人愛不釋手。這樣說起來台灣人是不是老是在奇怪的地方撂心思反倒是正道上失神了?排隊結帳間不禁又碎碎念起來不表。

  走出美術館時雪下得正大,同時也下雨了,字典裡有這個字噢,霙,雨及雪並落矣,於是想起了一個國中同學,不知道她現在好嗎?她曾經有很美的名字,世間事如何來也如何去,最初是命理師算筆劃撿來的;最後也是算命的建議改運改掉的。想起來好害羞,原來一人自醉的感覺是這樣啊,像化在口裡的蜜糖甜在心裡不行於外。可惜那時候年紀太小不懂心青心素這檔事,同時也缺乏勇氣,所以最後也就悄悄地消散了,只留下類似印象的模糊輪廓藏於心裡,以及一點小小的宛如情人果冰棒的留戀。

  跟某生約六點在十四街的聯合廣場集合結果我五點多就到了。不過那時已經走到腿斷,胡亂間隨處找了間麥當勞跌入。現在真是一下子就不行了,回想起來以前在京都的時候還能連拼八個鐘頭才繳械投降,今天才個把鐘頭就棄甲曳兵了。癱在麥當勞裡吃著蘋果派讀著<秧歌>,很奇妙的組合。竊以為麥當勞今日還能較其他速食店榮發許多仗著無非是大麥克(Big Mac)還有蘋果派,米國的蘋果派好便宜一塊零八兩盒,先吞一盒桌上擺一盒就能使用洗手間吹暖氣並消磨著發疼的斷腿時光。
  在四周人都嘰咕著外國語的天涯處的速食店讀著中文小說很有異鄉的情愁,頭上頂著亮地發慘的日光燈,恍恍得照的好蕭瑟。從前書上讀到『斷腸人在天涯』很難想像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忘記在哪裡有讀過:『你們中國人動不動就斷腸的。』好像也是張愛玲吧?另有詩云:『少孤為客早,多難識君遲。』那層心境亦是從前所不能體會的,有好多好多的詩詞文賦都是在某些情境才會像掀開電燈般啪的一聲才瞭解的,在那之前任憑怎麼瞎想頂多擠出幾道眉頭上的縐痕也不能悟得其中三昧。時間在小說的故事中過得飛快,一小心也是差一刻準點,正巧讀到:『他很快地把孩子放下來,就向那條路上直奔過去,是他的妻回來了。』手裡捏根菸狀深深地吸一口氣,及到嘴邊又放下了,於是就放下了。
  零八年匆匆地來又要匆匆地去了。這一年表現不佳所以從北國躲到紐約舒困解憂,不過這三百六十五日以來亦不是平白妄擲,嘗試過也努力過並且大抵找出了方向,所以也不算是一無所得吧。聯合廣場上倒數計時版跳得熱鬧,某生說年年看看得都厭煩了,我說我一向討厭倒數這個概念,好像非要等到什麼信號才行,難道不能立即就做點什麼嗎......還沒說完自己就先笑了,豈不是才說了嘴就打了嘴,看來人們總是需要一段小小的倒數計時來準備好心情,準備好面對下一段行程,隼君也不例外,愈來愈覺得這個人開始有點人情味,變得有點意思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noro 的頭像
    noro

    青青‧草

    noro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