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我決定離開島嶼,要去遠方追逐失落的夢。出門前好友蕊捎了封信來,裡面附了首小楨的歌。她說:『此行一別,你與我就在海的兩岸,已經不能在下雨的時候一起撐傘了......當你憂鬱難熬的時候聽聽這個吧,裡面有著來自故鄉遙遠的祝福。』只記得點開的一瞬間,前奏悠悠傳出時心情一下子就被安撫了。在移民關揮別雙親後,我一個人走了。當身邊的旅客不再說著我熟析的語言才明白,自己是要離開了,在家打包的鄉愁化成具體的空氣,隨著空服員的英語廣播漂蕩在整齊清潔的機場裡。受夠了洋文,百般無聊地坐在候機室裡,看著窗外繁忙的航空交通與飛機的起起落落,漂泊的愁緒滿溢出來,『從此四海為家日』就是這個心情吧,那時我聽的是《貝阿提絲》。從此,河的那一邊和河的這一邊不再對立,隨著空間的分隔,音樂版圖的邊境淡淡消沒了,國語歌一批批悄悄地與我一起上了大白鳥,飛過千山萬水,準備在異鄉的歲月裡陪我度過每一個清蕭的夜。
暑假期間我搬離了學校宿舍住到一個較遠的地方,結束充滿科學記號的一天後回到家,關上房門,一個人靜靜地聽著老歌,好多以前熟悉的旋律從耳邊沉澱到了心頭,以前老爹好愛的曲子,也開始變成我喜歡的曲目。中文歌的歌詞與我沒有隔閡,直接地碰觸到情緒的機關,一波波激起了許多複雜的情感浪濤,在記憶裡澎湃。從前很不解為什麼會有人喜歡這樣的歌呢,歌詞不外乎愛你恨你想你念你,搞不出什麼新意;而台語歌唱來唱去也就是哽在喉頭的哭調,無情的世間,未紅的花蕊,莫名地哀怨。不知為何,一旦離開了島嶼,離開了故鄉的土地,歌裡的色彩突然變得強烈起來。尤其是開始體會到人生也就是在悲歡離合間反反覆覆,正是歌裡的那些起起伏伏,愛來愛去的主題曲突然變得真實,跟心情很契合;於是變得可以在別人笑台語歌土的時候驕傲地抬起頭酷酷地撂下一句:你不懂啦。而我好像開始懂得了。
《其實你不懂我的心》是老爹的拿手曲目,一直以來都是被我取笑的把柄,以為那肉麻兮兮的歌詞實在太做作,然而,在異鄉的夜晚當我重新播放這首歌的時候,想起老爹吃吃地無奈的微笑,突然有種巨大的哀愁落到心裡,這些年來的風風雨雨一瞬間好像都釋懷了,無論對錯,人都老了,過去都褪色了,還有什麼不能原諒的,忽然了解到這些年歲裡所錯過的一切。記得出門前我們無言地對飲,苦酒一杯一杯乾。走出飯店後你笑著問我沒問題吧,可以自己走回家嗎,我很瀟灑地說你看我走得多直,揮揮手,好像很勇敢。你很想跟我說點什麼,我知道你不忍說出口;我裝得若無其事,一來不想讓你擔心,二來不想聽到那些老套,其實我是懂得的。當我想著週末只剩你跟阿娘單獨去爬山心裡滿是遺憾,從前老是把「我很忙」當做藉口翹掉,老是偷偷在心裡抱怨不想去淌你們的渾水,然後躲到自己的溫柔鄉裡,我知道你是曉得的,你卻什麼也沒說默默地希望錯誤能夠到此為止,不要再蔓延擴散;現在我已經悄悄地繼承你的願望,發願從此後不會再有不幸。今晚就點一首《傷心酒店》給你,敬這多情的世間,乾杯。
有一天無意中在YouTube裡點到一首民歌,第一句歌詞出來的時候我整個人震了一下,心中默默地吶喊,原來是你啊!原來你在這裡啊!原來歌詞是『大風起,把頭搖一搖......』不是大公雞,也不是大山羊,不過風和雨是對的,無論風大雨大草兒在飄揚中總是不被打敗。許多人在下面留言,這首《小草》曾經陪伴他們走過生命中的顛沛流離,在低檔的時候只要聽到旋律就能重新振作,再走下去。不得不承認,過於勵志的話語總是脫不去矯揉造作的嫌疑,但是歌的本身已經做了最好的詮釋,無需多言。當然這首歌也成了我日常點播的固定班底。我又開始唱歌了,唱《情關難過》唱《海海人生》唱《恰似你的溫柔》,雖然巴哈的《平均律》上下冊仍舊我的最愛;披頭四的搖滾也是無懈可擊的經典,但是蔡琴或是江蕙可能更是我認同的音樂主體。經過了多年的漂泊,在海的另一岸,在西方蠻荒裡我找回了音樂版圖中最後一片拼圖,或許完整的人生也必須從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