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分類:蜘蛛女之吻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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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某字渙沂,城北人。喜字嗜書,好詩文,能演善算,會推陰陽吉凶,人多求解之。一日見《寶鑑》珍本蒙塵於集,不捨,與賈議價不肯,曰此善本希珍只從有緣人,生之囊橐寥寥,幾欲去,又躇,復回,懇請賜與,賈甚賊,知其必獲書不計代價,遂堅持不讓,生苦求之,賈仍不從,只得輕撫緗素再三,不忍走,僵佇許久,欲去還留,無奈,生末解珮協所剩錙珠購之,攜還家。

歸家視其書,嘆其容晦,是以素絹潔之,愛之置於櫃。夜三更,生見一黃衣削肩纖腰女子,盈盈蓮步輕移,款款折柳欠身萬福,公子大恩妾碎身難報,生大驚,姑娘快起,拙子不明何以受此大禮,女子再拜,若非公子以珮相贖妾身不知墜于紅塵何處,生恍然悟,原是此理,不過區區小事不足以道,女子退步含首,非也非也,公子再造之恩妾願隨侍身側與君榮衰,生忙搖手正欲絕,醒,癡笑,無非夢一場焉,舉頭處正金風粼粼,波心蕩漾,月娘俏目無限風流。

後三日夜半皆有異香,母怪,問之,笑不答。三日逝,生臉光紅潤,清爽煥發,文采大進,又問,又不答,且顧左右。又三日,書軒若染淡淡芝香,書冊節理有序,筆墨排比合宜,馨爐熏煙裊裊,如仙之舞,母覺有異遂有計。夜至,母窺其室,但見帳中金氲迷濛,婉柔溫香,大駭,以為妖,次日去寺求咒請乩驅之,生慍,斥為無稽,與母當庭起執,惱愈盛,母子皆氣窘作罷,母不休,屢屢口嚷除妖,惹生厭懣至不耐,怒曰子非妖仙名如玉,母更炙,叉腰頤指,倒是從實招來何處寃逆敢橫吾家,倘今不斬之,汝同一併逐出!手揮五弦摔落諸冊,生撲之以上斷不從,牽肘扯肱之際居停叢亂,合闔終日無甯。父悉,訓端正以為學,勿溺淫糜之書,乃盡去,冥夜暗馨遂斷,生不復夢。

爾後生漸默,非不得已不語,遠人聲,雖至親亦不近,息交絕遊,終日埋首勤算,逢月華,貢涼水於案前,流洩一片銀豔,問之,不答不睬。未滿兩載展大材,著論,雙親喜,以為神佛庇祐,四方邀出世以用,生俱謝,逾明年論成,停筆不書不算。是年中秋風暴雨驟,過夜半暫歇,流雲浮掠,矇矓月影幽現,絺綌婆娑,如姝含笑,忽聞異香,生手書玉字,笑逝而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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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看到票子樂了,深深唱個喏地道:先生,祝你幸福美滿。他欠身回禮:謝謝,也祝福你。他緩緩地湊過身去低聲問:你......可以告訴我微笑的秘訣嗎?漢子初時愣了一下,接著會意過來咳咳笑了兩聲:先生,原來你想要知道我的秘密啊。他指著身後一個瓶子,在男子的耳邊低語:這個瓶子裡就裝著快樂。男子簡直不敢相信,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墨綠瓶子竟然藏著天大的秘密。漢子壓低聲音: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快樂......大部分的人一開始吃不了苦,很快就放棄了......男子趕緊堅定地說:沒問題,我最能忍耐了。漢子搖搖頭:每個人一開始也都這樣說,但最終都還是失敗了......男子退縮了一下,怯生生地說:......無論如何還是想試試看。漢子指指雜貨店,裡面有你要的東西,去吧,記住我說的話。

男子抱著墨綠的魔瓶回家,嚐了第一口差點沒呸出來,老頭子果然是對的,他暗忖道。一轉念又想到,不行不行,怎麼可以這樣輕易放棄呢,於是他又嚐了第二口第三口,慢慢地變得不排斥了,經過一次又一次地嘗試後他熟悉了那股澀味,甚至變得喜歡了。後來一日當男子下班回家卡在高架橋上時,通常他都會暢快地連珠炮痛罵浪費生命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然而那天心情卻異常地平靜,想著這幾年來困頓的生活,男子突然頓悟到,原來人生也是這麼一回事啊,只要久了,習慣了,也就不那麼苦了。不過這一些反思都是後話了。

月圓的夜潮汐力特別大,特別容易引發不穩定的情緒,他覺得自己都快變成狼了。今天的一輪銅盤似乎又比平常更大更圓,恍惚中他覺得月娘在嘲笑他:這世界有這麼許多人可是沒有人可以陪你回家啊......所以回到家後他忍不住又開了神奇的魔瓶。小小地偷了一口歡愉。第二天鄰居都在抱怨,說這傢伙鬧到三更半夜不肯罷休還大聲唱歌,搞得大家一肚子火。他都唱些什麼?『跟往事乾杯......都是一些走音的哭調啦。』『驚死人......』鄰居忿忿不平地說。

今年的生日男子一個人默默地度過。他買了蛋糕,回到家後他想起了神奇瓶子,突然福來心至他想兩者合一肯定效果加倍吧?興沖沖地把客廳的燈光調暗,一邊還放了羅曼蒂克斯的背景音樂,他想這下可是萬事備齊了,我可要升天啦。蛋糕確實變得十分美味,但是神奇瓶子卻失效了,味道變得苦不堪言,甜蜜蜜的滋味因為嚥不下的苦更顯得珍貴,最苦與最樂竟然共處一味,纏綿地分不開。他想起了從前吃過的一條蛋糕,毫不起眼的,只是一條黃橙橙的橘子蛋糕,切開後泛出陣陣濃郁的芬芳,很簡單的一片金黃,毫不做作,那是他嚐過最美味的東西,勝過所有的山珍海味,他好懷念那個味道,那一年的五月......以及融在每一片蛋糕裡的愛。第二天,男子又請假了。

同事們中幾個比較要好的朋友看他繼續威靡不振很是擔心,於是他們分頭尋訪打探,看看能不能找到靈藥仙丹能幫助他們的朋友。幾經展轉,終於打聽到有高人專治失魂落魄症。高人指點他說:不要想太多。『你想想那些作家,就是因為想太多了,最後都變得鑽牛角尖......』『噯呀,天下本無事,想那麼多有什麼用?感情豐富不能當飯吃,那些吃這種飯的最後都跟自己過不去,感性不是不可以,要適度,知道嗎?看書很好,但是把自己投射在裡面就沒有必要了,那些人生活在書本裏,你是活在這個世界上,知道嗎?你跟那些人不一樣,他們不用吃飯不用賺錢一天不用過二十四小時......』『你看看自己,多幸福!這麼多人帶你來這裡,還不知足,老是躲在自己的小世界裡悶得發黑,你對得起這些愛你的人嗎?你看你,有這麼漂亮的同事關心你,幾世修來的福氣!』大家都笑著拍拍他。男子頓時明白了,原來快樂就在身邊啊,看看那些擔心的朋友,大家都關心他,希望他好;想想大家都是興高采烈的活著,只有他畫了小圈圈孤立了自己,都是他疏遠了人群,原來一切的問題都是他自己啊。從此以後男子下了班就跟同事聚餐,唱KTV,一同花天酒地,有什麼吃的有什麼玩的無不成群結黨有樂同當。

慢慢地他的書架蒙上了淡淡的灰塵,他不再去看電影,也不再上書店了。手邊的讀物慢慢換成八卦雜誌,商業雜誌,雖然偶爾會與以前的同學聯絡,但抱怨的都是工作上的芝麻綠豆事,至於學生要不要支持靜坐,大學聯考是不是太簡單都已經不是他關心的主題了。一個中文系的朋友曾經為了文學獎的事情大發雷霆想找他傾訴,而男子支著肘聽完後只淡淡地說,你也別氣了,每個人的看法都不同,很難去比較......中文系的姑娘氣得當場站起來,『你知道嗎!以前不曉得是誰最不能忍受這種話!』他莫名奇妙得目送著女孩氣沖沖的離開,喝了口茶,自顧自的笑了笑,是啊,究竟是誰呢?看來他似乎放棄了些什麼,但不要緊,他現在很快樂。

有一回他與這群酒肉朋友們浩浩蕩蕩經過以前常去的舊書店,男子呀的一聲,好久沒來了,進去看看吧。其他人亦故做風雅跟了進去。只見他好像遇見舊情人似的,好愛惜得這裡摸摸那裡看看,女同事見狀笑著拉扯他的手:你該不會又要躲回書堆了?人家不許人家不許......他趕緊把手裡的詩集塞回去,傻笑著,老闆娘恰巧轉過來看見了問道:好久沒看到你了,上回才來了一套刻板書呢,想說你會來替你留了好久......其他朋友紛紛擠了過來,爭相詢問是什麼書?是什麼書?老闆娘笑盈盈地從櫃檯後拿出一套線裝複印的套書附著畫冊,眾人見了大笑:好傢伙,原來你喜歡這款風月!真看不出來,瞧你以前一派正經樣。女同事紅了臉雨點般地捶他:討厭啦,色鬼!男子臉上的傻笑僵著,他其實很想說:不是你們想得那樣,裡面的中文很漂亮的......不過他不想解釋了,跟著大夥起鬨也強過一個人躲著一遍遍默寫那些華麗的段落。在一陣又哄又鬧中他催促大家先出門,他一會就跟上。

那天回家後男子有點想打電話跟中文系的朋友,他想說:我今天買了一套漂亮的書......等翻開電話簿要按下撥出鍵時他......猶豫了,算了,沒事不要打擾她吧......不知道她還在生我的氣嗎......一回頭男子已經把漂亮的書擱在書架上,不知為何,藍色的盒子已經顯得有點落破。男子打了個哈欠,甩了甩錶,連續劇快開始了,正是最近大家流行的話題,沒看的話會插不上嘴呢,於是他關上了書房的燈走去客廳,擰開電視,在沙發上選了個舒服的位置窩好。今夜不過是另一個平凡的雙手無事的夜。

終於盼到了計畫好久的週末,男子與辦公室的死黨們一道去了趟小旅行,男男女女趁著春興出遊,玩了幾天回來還意猶未盡,各自回家後又上網交換照片,聊聊旅途中發生的趣事,談到下一個旅行計畫又一發不可收拾,於是大家相約好下次休假一定要再一起出去玩。依依不捨關了電腦,洗了個輕鬆的澡,換上了舒服的睡袍,該睡覺了,第二天還要幹活呢。關上燈,男子臥到偌大的床,眼前一片漆黑,夜深了,只剩鬧鐘的秒針低低地幽鳴,翻過身去想要躲開那嗚咽卻發現身旁空空的,於是他懷裡抱緊了枕頭,不禁悲從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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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想要變成什麼樣的人就要跟那樣的人在一起。例如,想要變得會穿衣服的人就要跟會買衣服的朋友在一起。於是他想,我要變成快樂的人所以要去找懂得快樂的朋友。男子隨手搭了件T恤套上球鞋出門去了。

早上的捷運很安靜,左邊的大叔不經意點了一下,領帶都給磕歪了,趕緊偷打個頓要不然昨晚K歌到三點半的頭等下又要挨老闆刮了。右邊一排學生各各低頭猛啃課本,歷史地理公民,背背背,六月底了,要期末考囉,這次要是沒有考到九十分暑假就毀了,一想到別人在快活地逛百貨公司我在教室裡補修的噩夢,一驚,嚇得整個頭都探進課本裡去了。這邊的小姐則是面無表情的掏出小鉗子小鏡子旁若無人的整理起儀容,快要來不及了,夾夾夾,再一站就要到了,今天的客戶很重要千萬要光鮮亮麗才好。左右搜尋了一陣,車廂滿是焦慮,大家要不愁眉苦臉要不就心事重重,一點快樂的跡象都沒有。『......請在本站換車。』到站了,嘆了一口氣,電門打開,吐出早晨的無奈。無辜的人子們各分東西,妝點灰迷一日的開始。

在大街上遊蕩了一天,他想要尋找快樂的人。車水馬龍煙塵滾滾,後面的車子擠著前面的,左交右叉錯成了一團,斜亂的陣裡他慌張地不知進退,黑頭的轎車惡狠狠地朝男子掀了喇叭,叭叭叭,搞什麼東西!佇在馬路中間是什麼意思?我很忙欸,你知不知道?一催油門吃得他一頭黑煙,咳咳,『幹X娘!沒長眼睛啊!』還沒搞清楚狀況,右轉的機車騎士們已經像沙丁魚猛擠到小罐頭裡,『吃罷閑閑啊!閃啦!』全罩式頭盔在他的眼裡好像外星特務,乘著橫衝直撞的怪獸在灰灰的大樓間竄來竄去,很有超現實感。他茫然的呆在十字路口,來來往往的車水馬龍都很明白自己的方向,自己的目的,來去得很麻利,而他卻迷失在東西南北交疊的路牌裡,想要張嘴叫自己的名字卻喊不出聲來。

好容易過了馬路,賣了很多年玉蘭花的阿姨仍舊在那十字路口辛苦著,他想上前去,他想說:阿姨好久不見了。他想阿姨會驚訝地說:你好啊,願上帝祝福你。就在他躊躇著要動不動的時候阿姨已經步入了車龍中,沒入一片霓虹閃爍,遠遠只能依晰裁出她的剪影,破破的不連貫的緣線滲入了城市傍晚的迷惘。稍不留神,魚貫的人流推了他一把踉蹌,男子舉起手虛弱地揮舞著,抵抗了一陣最後仍然無助地隨波逐流,淹沒在紅與黑的迷圖裡。他想要表達點什麼,大家都嫌他麻煩。

朋友說:想要變快樂?很簡單嘛,想一些快樂的事情。他本想說看書很快樂,但想想不太對,悶著頭躲進書本的世界正是因為生命情境的孤單,然而獨自浸淫其中卻更突顯了燈下孤影的事實,不對不對,看書不那麼快樂......朋友說:總有出去玩吧?他本想接口說,有啊,某個下午跟心儀的姑娘散步,斜陽描了玻璃帷幕一片亮亮離離,晃如乘了金色的翅膀,好想飛......不過,到了嘴邊的話終究又嚥了回去。朋友瞧牠愣了老半天,喂喂,怎麼搞得,怎麼恍神了?他一下子會意過來吃吃地傻笑。『你啊,心不在焉,還笑,還笑,很高興的樣子嘛,那你有什麼好不快樂的?』

唉,男子嘆了一口氣,話雖如此終究只有書本對他不離不棄,無論何時,孤獨的絕望的所在,那時候只有書本可以陪伴,可以度過那些長到彷彿永不天明的夜。他多麼渴望有人能討論每日的小發現,一些書本上的,生活上的小心得,拿起電話翻開電話簿卻發現無人可談。難道是他的錯?他的同事,朋友似乎生活都過得很有重心,衝得一頭熱很有活力,他們苦口婆心勸他一起效法,男子總是退後三步感到害怕。朋友的理論他聽起來都覺得很對很有道理,卻無法敞開心胸接納,有一種......哪裡不太對勁的氣味,但是當世界上只有你跟別人不一樣的時候多半不是別人的問題。朋友們都怪他太閉俗,不合群,他想反駁卻找不到好的理由,爭論到最後,朋友說:無論如何你就是不快樂,對嗎?他無言以對。

有時候他覺得所謂的絕望不是呼天搶地,而是無可奈何。

他想,假如能放縱自己就會快樂吧?於是他用力的消費,享受佔有的快感。一下子買了成套的被單組,還特別選了輕快的色彩,同行的女同事也覺得他該換個顏色,換個心情,並且不停暗示他現在的女孩子都喜歡陽光男孩,憂鬱的文人氣息已經過氣了。不只如此還硬把他拉去百貨公司新添了好幾套行頭,在鏡子前比劃來比劃去,跟專櫃小姐一搭一唱說服他穿上大膽而鮮艷的圓領衫,女同事在一旁嬌媚媚地說:這樣好帥喲。除此之外,家具、廚具、音響......所有能換的通通一次購進。那個星期他覺得自己的家變小了,而他依舊窩在熟悉的角落裡捧著書本跟書櫃相依為命。

相傳吃甜食可以變得快樂。朋友說血糖升高有助於情緒穩定,這是很有科學根據的......朋友說得煞有其事。剛開始他也是半信半疑,另一方面又害怕變胖所以吃得十分節制,然而到後來逐漸變為情不自禁,先叼一根巧克力夾心捲,沒關係,再嗑一根,再一根......夾心捲不過癮,於是上超市時除了買早餐外隨手就抄起了兩盒餅乾,一盒西洋棋奶油餅乾,一盒白巧克力軟心,來一個左右開弓。後來更變本加厲開始吃起蛋糕,從一小片,一小份,理所當然地進化成四吋,六吋,到後來索性辦張會員卡享有積點回饋的優待,吃得肆無忌憚,有時不小心連續兩次口味重複了,小姐還會好心的提醒他。

但是男子還是開心不起來,他想:一定哪裡沒有弄對。他想起從前認識的一個女生,不曉得她現在變開心了嗎?原來,大家都不開心啊,他若有所悟,我們就像圓環上的車,互相追逐,看著眼前的,想要追上;望著身後的,想要逃開。永遠在懊悔得不到的,失去的,錯過的;總覺得距離前面只剩一步之遙,希望就在未來,好的事業,好的姻緣,只要在加油一下下都可以擁有。追追追,逃逃逃,原來我們都不快樂。

雜貨店門口總有一個微笑的壯漢,他眼裡的世界沒有利角,在他的認知裡沒有不能解決的事情。壯漢手裡拎著一個小杯子,可以的話,希望路過的人能買他的微笑。男子覺得會笑得人一定也懂得快樂,於是他抽出一千塊錢的票子塞到壯漢的杯子裡,想要得到壯漢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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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找到了獲得幸福的方法,漸漸地人們不再尋找獨角獸了。

某個春光明媚的午後,他看到一對男女在馬路旁爭吵著,女人綽約妖嬈,男人焦急難熬。男人威脅著,你要是不跟我走,我一定給那傢伙好看......男人哀求著,求求你,不要離開我,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求求你不要走......男人賭咒著,那個王八蛋搶別人的女朋友一定會絕子絕孫......男人好委屈,我哪點比不上他,他哪有什麼好......男人搞不懂,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女人說,他能給我快樂,請你放了我吧。男人好難過,扯著女人的衣袖,我不要,我不要......女人有點不耐煩想甩脫,女人說,大庭廣眾的不要這樣。男人鬆手了,男人哭了,眼淚撲簌簌地直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女人木然地喃喃,你說什麼都可以給我,那請你還給我自由,謝謝。他呆呆地看著這似曾相似的一幕,目光有點失焦,恍惚中他彷彿回到另一個春光明媚的午後,那天,她得到了牠最後一滴眼淚。

一歲復盡,又是另一個寒冬,這一季的冬日好長,長到讓人懷疑四時是否已經停止了輪轉,每天不是風就是雪,人們摀著鼻子勉強地行走在天地一片蒼茫間。而他則是過著日復一日規律平板的生活,上學,讀書;回家,歇息;打開書,合上書;寫字,朗誦;吃飯,安眠。每天生活的唯一重心就是唸書,唸書,唸書。朋友說:你不能這樣過一輩子,出去走走吧。他說:風濤甚疾,不宜行。朋友說:你這樣宅下去會對不起很多人哪。他說:我心已固,莫如靜。獸已經被封印了,不再有流血,天下應該太平了啊,不再紛亂了啊,應當可以安心度日,但他感到空虛,因此發展了一套秘密的儀式來填補這趟失落,朋友們不知道他多了個喜噬甜食的秘密樂趣,一味甜酥,一凍羊羹,一方蜜糕都能帶給他暫時虛假的快樂,血糖升高可以讓他保持微笑。

有一天他在白色的圖書館前碰到了好可愛的書記女孩,她的衣袋裡有書本,筆和糖果,她的手裡有一對兔子。他說,你手上的兔子好可愛,她們有名字嗎?書記女孩說,她們叫蓁蓁和歆歆,他不明白。女孩說,你摸摸她,毛好柔軟噢,毛好綿密噢,就像茂盛的松針一樣;女孩抱給他另一隻,這隻喏,毛好溫暖噢,毛好纖細噢,擁著她的時候會覺得一切都好宜人。女孩說,你呢,你是不是也擁有什麼動物呢?他遲疑了,他不敢說出野獸的事。女孩見他沉默了也不為難,笑著遞給他一粒糖果,哪,這個給你,甜蜜蜜的會有好心情噢,他好高興喜孜孜地剝開了糖果紙,心裡暗忖著她是不是也喜歡甜食呢?她是不是也喜歡詩歌呢?她是不是也想聽野獸的故事呢?他想要知道每一件關於她的事,然而還沒看清楚女孩的模樣呢,他好害羞,於是轉身過去假裝要摸摸兔子,女孩發現了,回眸甜甜地笑了笑,兩人四目相交,他的瞳仁中灑滿了女孩眼昧裡燦爛的星星。

野獸甦醒了,野獸就要衝出牢籠了,他好驚恐,不敢再回憶起上回猛獸出柙的情景。是日風雲變色,天地無光,獸的身影異常的巨大,整個浸浴在血色裡,恐懼是看不到盡頭的,眼之所及盡泛著妖魅的絳赭,甚至連隔日小草上的露都染著朱紅。黑暗太濃了他看不到野獸額上鋒銳的尖角,但可以感覺到一股芒氣。他顫聲求牠不要出去,兩隻腳哆嗦地不聽使喚,齒牙打結地解釋巴望牠可以回心轉意,獸沒吭氣,眼變得更尖邪了,他不敢看牠,低著頭,兩膝幾乎跪搗在地上咚咚敲鼓似地抖個不住,他懇求牠停下來,住手,拜託,停下來......獸猙獰地笑著,好久沒有得到少女的愛情了,牠要拿回失去的東西。突然,聲音好像被完全抽掉了,靜得叫人發毛,兩側陰風慘慘卻不聞風鳴嗚嗚,他只感到一團厚鬱的陰影當頭壟罩下來,牠是不是已經惡狠狠地盯住了他?這回真要完蛋了。

朋友很不解,所以你當時沒有試著表達些什麼嗎?他搖搖頭。朋友問,為什麼不放寬心試看看呢?他苦笑說,年紀已經不小了,不能只因為喜歡就在一起啊。朋友說,為什麼要顧慮這麼多呢?他嘆口氣,人不能一廂情願,得看天看時,查地利觀人和,不能任性亂為啊。朋友打趣說,是不是不夠喜歡?他搖搖頭,正因為喜歡,所以想要愛護她,不想傷害她,無論如何希望她快樂。朋友問,你不怕錯過嗎?他說,冥冥自有天數,何須強求,該來的千山萬水來相會,無緣的近水樓臺也是兩意。朋友都訕笑他不應該老是困在過去應該積極向前,他沒說什麼只是笑笑。原來野獸也有一顆柔軟的心。

沒有人知道他的心裡有一頭野獸。他笑得很好,有點羞赧,對人很客氣,禮數周全的有點拘謹,他心裡的野獸睡著了。他曾一度憎恨著獸,都是牠的緣故讓他無法跟別人一樣正常地生活,牠的狂暴,牠的狠勁,以及牠的不馴都跟世界的形狀格格不入。她曾說過,希望他能找到更好的女孩,他不懂什麼叫做更好的,到頭來才瞭解其實世界上沒有人能永遠包容著野獸。在野獸被刺傷的那天他曾對牠生氣,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我們才會變成這樣......然而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困惑了,不知道是要去尋找可以馴服獸的人,還是要把牠消滅。然而野獸是無法征服的,他與牠之間的戰爭無法停止,也沒有人能了解,因此他不再跟別人說野獸的故事了。春天來了,棲息在枝頭上,花蕊端,綠茵上迷濛著淡粉的霧;鶯啼嬌鬧著,松鼠機伶地竄來鑽去,捧著果子好愛惜地嚙咂著,一切的一切都充滿了生氣。他的心情好矛盾,他喜歡牠的敏捷,牠的靈慧,多希望有一天能夠與獸平和地,愉悅地徜徉在陽光的懷抱裡,沒有對立,不用劍拔弩張......如果,只是說如果,旁邊還有心愛的,那畫面一定非常美好......然而他知道,距離這一天還很遙遠。進門前,他眷戀地回頭看了一眼繽紛的春色,輕輕嘆口氣,推門,進入了滿是人工日光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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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傳只要獲得獨角獸的眼淚就能得到幸福。

沒有人知道他的心裡有頭野獸。他笑得很好,很靦腆,對人很親切,在人前總是談笑風生,可是他的心裡有一頭野獸。他曾試著跟別人分享這個秘密,那時候他的朋友只有兩種人,不知道這個秘密的以及嚇不怕的。他好高興仍舊有人不怕野獸,因此獸也慢慢被馴服了,世界就像童話一樣美好,雖然獸的野性難免發作,但是他不怕,因為只要有一個心愛的人,以及一群愛護他的朋友,那麼獸就不可怕。然而有一天獸被刺傷了,牠氣急敗壞的跑出去,他在後面想把獸喚住,但他發不出聲音。朋友都說,你怎麼了,看起來好消沉。他不敢說出真正的原因,他說:沒事,我還好。

沒有人知道野獸跑到哪裡去了。但是他知道,野獸回到了心底的黑暗王國。猶記得那天獸眼裡滿是冷冷的青暝,角上燃燒著灼烈的怒火,還有駭人的咆嘯,站在一條訣別道路的兩端,他與獸對峙著,他求牠不要走,卻只換來一陣低沉的吟哮,他明白了,一切的努力都已經化為烏有,獸仍舊是獸,牠要化悲憤為力量,牠要用力量來證明自己的存在。不過慶幸的是,野獸受到封印了,花了好大的力氣,經過了好長的搏鬥,最後終於制住了獸,按住了角,望著牠幽暗的瞳仁,他對獸說:已經夠了,放手吧,請好好地休息。獸微微地掙扎,眼神裡閃過一絲黯淡的寒光,非常非常輕微的,僅僅是一縷薄薄的青氤,但他明白獸沒有放棄,牠只是暫時睡著了。

他在某本書中讀到:歷史上曾經存在過一種獨角的動物,人們稱之為獨角獸,那是一種似馬的生物,額前有一只尖角,獸擁有雙重的天性,可以匯集陽光的菁華,也可以吸受大地的靈妙,是黑暗的,也是光明的,性情極為不定,不易與人親近,因此只有一種捕捉法:以曼妙的少女引誘牠,用優美的詩歌迷眩牠,待得獸走近少女親暱地用角撫蹭時,以溫柔的眼神凝視獸的瞳仁,注視牠的底,那麼便可完全收服獸。他讀完搖搖頭:不對不對,獸其實是來自於黑暗,生於斯,長於斯,行於斯。

野獸睡著了,他覺得悵然若失。走在路上覺得腳步太輕盈沒有踏實感;說著正常的話,卻感到貧乏;做起事來溫溫吞吞的,失去了熱情與衝勁,原本簡單的東西通通都變成一竅不通了,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什麼都不會,好驚慌,好可怕,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朋友都說:你怎麼了,看起來好麻木,不像從前的你。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說:可是我還是一樣努力啊。幾乎是比以前更努力了,過時的工作,超重的負荷,但是效率出奇的低,做不出什麼像樣的事來。大家都安慰他說,不要緊的已經盡力了。他覺得很沮喪,不喜歡這樣懨懨的自己,他有點想念從前有獸的日子。

經過了一季仲夏,一季艷秋,在最後一片楓葉飄落前,風起了。在他離開大城市的前一天,有人發現了獸。迷路的牧羊姑娘不小心闖進了金色的禁園,她好驚奇,從來不知道這世界上還存在著傳說中的動物,她沒有看過這麼美麗的動物,宛如一叢瑞雪,白的好素雅,不是令人神經質的潔磁白,而是暈著一層淡淡的金色的霧,她看著看著著迷了。原來古老的傳說是真的,於是她情不自禁地向牠走去。

女孩覺得好困惑,她不懂不知道T.S. Eliot和D. H. Lawrence有什麼問題?她不明白沒聽過Joan Baez和Bob Dylan很奇怪嗎?難道人人都看過教父和靈魂的重量......?他不知道周杰倫和S.H.E,他還不是沒看過台灣風火輪和敗犬女王......雖然她不能把《紅樓夢》朗朗上口,但她也看過《蛋白質女孩》嘛,還有《BJ單身日記》喔。其實女孩心中一直有個疑問,每次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女孩很想知道:我到底哪點比不上她?

人們在竊竊私語,有人看到野獸了。有人說:好可怕呀,那憤恨的斜目宛如兩道狂亂的閃電,吞吐著青明的烈焰......旁邊跟著冒出一個口白,對對對,好邪的一對利眼,彷彿要斬碎整個世界......大娘你莫要嚇唬我啊,那根角可有碗口那麼粗,給戳中了會對穿成兩個窟窿,可怕呀,可怕呀......又有聲音接著說,那女孩好可憐,被輾成一團血肉模糊了......不只,不只,她的身體裂成了千萬片,連心都給扯碎了,可怕呀,可怕呀......傳說是騙人的,獸的眼裡只剩下憤怒,牠盯上的人都被毀滅了。獸是邪惡的,人們都怕他。

有一天他想去看看獸,門房說:噓,請務必要輕輕的,為了世界和平千萬別把牠吵醒了。獸果然睡沉了,鼻息調得很均勻,凝滯的身形彷彿幾百年來都不曾移動過。他輕手輕腳的走過去挨著牠的頭,那表情恬靜的像初生的孩子,襯著幾分脫不盡的稚氣;首上的獨角光滑地宛如羊脂瓊玉,曖曖蘊含著柔和的光輝。獸怎麼看都是無害的,但他知道眾人看到的是什麼,他無法辯駁。人們總是相信自己眼睛所見的,耳朵所聽聞的,一旦確信後怎樣都無法改變了,所謂的真實並不是唯一,而是棲息在人們感官的經驗裡,那依附的不是演繹和理性,而是反應和情緒,沒辦法,大家看到的就是真實。他無奈地對獸說:難為你了,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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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事情錯過了仍舊留下了痕跡。改變的是友情和愛情,但改變不了如幽靈般的記憶。時間可以風化那些恩恩怨怨,但人若是執著在每一個傷心的瞬間,那麼無論如何磨蝕,過去仍將如墨痕沁心印骨,至死不渝。你道是人定勝天嗎,曾經我也作如是觀,然而經過了風雨的歲月,第一次發現到有東西是無法靠意志去追求的。不用明說你也能了解我指的是什麼吧。不小心就扯遠了,還請見諒噢,寥寥數行,言不及義,還請海涵。網海茫茫無須斤斤計較,不想回信就不要回了,就當成是穿堂的清風,過耳涼。

  看官,你瞧某生以媚惑之言圖可趁之機,句句空泛,字字可疑,然這正是其大膽高明之處,示司馬昭之心於天下,拋姜太公之餌與願者,以此觀之,不得不嘆此人精密,狀似粗莽,玄妙包藏,誠所謂欲擒故縱之法莫若如此。

  不消數日,果如某生算計,艾女慷慨復函。
  
  如你所料我的電腦中毒了,很抱歉寄給你沒頭沒腦的信,假如給你造成困擾還請見諒了。謝謝你留給我的隻字片語,我感到很溫暖。那沒頭沒腦的片段是我信箱中的草稿,不小心讓你瞧見了,真不好意思。是的,近來確實發生了一點事情所以才會打下那樣的東西,你說得極是,我們當然都明白有些東西是爭取不來的,但也就是懷抱著一個傻氣的夢,想要靠自己的雙手去捍衛著什麼。你的話裡面聞起來有一股雨的味道,是從風雨那頭來的嗎?同是天崖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你的來信一點都不會打擾,相反的有一種熟析的錯覺。

  某生喜。是時正逢某生心性漸收,遊興高束,乃至深居簡出,凡規律作息外嬉鬧耍戲之事蓋一謝絕。有道是:
  
  遠是非,離凡塵,修清靜,安福慧。休清靜,以獲明澈之識;安福慧,祈積陰騭之德。閉深門以距離於俗紛,世囂擾亦止於坎側,雖處人境,心無塵喧。

說話的,你話甚是顛倒,若某生如此明心見性,何以至不畏其勞賦文孜孜不怠,不患其憂尋緣覓覓不倦?看官,你有所不知,某生雖魯直不器,仍慕中道正志,期一朝得悟,如學如心如性皆能第澄明之境。可歎的是:自古情關難破,從來苦海無涯。是故某生雖有安和之願,仍無能脫情絲之鎖,纏纏擾擾,情也憂憂,念也悠悠;進亦苦,退亦苦。數日度,生按奈不下心裡悽惶,慾念如沸水翻滾難忍是以再提筆遣詞。

  情深深,雨迷迷。風雨本無意,怎奈人無情。是啊,我是從風雨那頭來的,天陰陰,緒愁愁。雖然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但猜來定定不是什麼快樂的事情吧。你提到了傻氣的夢,這世界上最危險的就是夢,而是傻氣的話就更危險了噢。我的手邊正有六箇夢,關於正義,關於友情,關於愛,關於真理,關於勇氣,關於命。(批:俗)不巧的是六個都是噩夢。然而最可怕的惡夢是不會醒的,只會從一個夢境跳躍到另一個夢境,彼此之間交互,錯亂,例如從愛的幻滅驚醒卻墮入友情選擇的兩難。又或者從真理的詭辯中逃脫卻陷入命運的矛盾。從你的上下文看來彷彿你也在迷津前徘徊嗎?前有木居士,只渡有緣人,請速速回頭為上。又,下雨了,你有傘嗎?

  又數日,箋悄然暗至:

  生活在他方,他方是一個遙不可及的所在,只存在於世界的盡頭夢想的邊緣,所以澤維爾只活在眼睛所不能望穿的天邊,或是在鏡中如幻似真的對偶世界裡,雖然覺得真實到可以以手觸及,卻始終只能看著他清晰的身影,以及感覺到自己冰涼的手指。你說得六個夢我覺得好熟析,我也有六個夢你聽聽看是不是也很熟析:關於背叛,關於傷害,關於錯,關於謊言,關於逃避,關於莫。(批:也俗。且上賊當了)除此之外我那傻氣的夢還沒有醒,我夢到在某處有人需要我,有人為我著迷......而那漂亮的地方沒有惱人的幽靈,沒有甜蜜的陷阱,有著廣大的草原,柔軟的像是嬰兒的細毛,可以抱著喜歡的人在上面打滾(而且沒有很深的井會掉下去)......那地方沒有烏雲即使下雨也是令人雀躍令人欣喜的。附帶一提,在夢暫停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渾身濕透了,在淋漓中我分不出眼角的水痕是雨還是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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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自憫吉星也無運 透玄機非仙亦消遙
  
  詩曰:
    
    聚散冥冥有數,何需苦苦癡迷。
    爭奈心凡智短,浮沉悲喜歡淒。

  從來世人多自憐,凡遇不順心不合意,多悲己怨人恨天,挑燈自賞,孤影自憐,總憾知音難覓,抱負難鳴。偶一覽鏡竟與反影共嘆共悲,有道是:

  瘦影自憐秋水照,君須憐我我憐卿。

  殊不知禍起蕭牆,萎葉根糜,處世之不順多因其心不正不端,其念不直不剛,嘆息有餘,力唯不足;惜時不我予之際,豈曾觀我觀人,察品格物,覺身之不是。尤逢姻緣之線失繫,多怨命怨運,恨是恨非,纏情溺之細絲,抱癡迷之頑鎖,心心念念,只是糊塗。平和年間,北國一某生從來附時攀運,一帆順遂,雖有幾樁陳年衰事,幾載門楣失和之歲,小小苦惱了幾回,亦稱不上大風大浪,且經奇巧良機數回,竟也仕途平穩謀了幾個虛名。一朝偶遇某女,瞬時柔水更柔蜜情愈濃,桃夭柳媚,一時琴瑟纏綿濛濛。數年後緣盡席散,曲罷聲歇,該是紅燈將滅暗香應熄,哪知某生仍自渾渾,老往無路胡同猛鑽,最後落得身也壞,心也勞,學業半廢,書冊盡荒,勢也就漸漸敗了(批:荒唐)。往後數年,大過不斷小錯累犯,無所謂長進,終日形形惶惶,掛個陪罪般的羞赧微笑抱歉度日,少語少言,難得擠詞至嘴際多化為囁囁喃喃,含而不吐,累得個廢人似的。友人多勸,大丈夫何患無妻,君何須虐身至此?某生嚅嚅相對含混不清,好言相慰數回,好友發怒,汝此憨貌與腐乳又有何別?於是後來便贏個腐生的渾名,其行其言好事之人歸結成冊,取名笑譚,盼傳為後世引以為鑒。

  某生自從荒廢算學之後,為吐心中之不快,行文賦詩,誦詞謳歌,一夕之變國學竟小有提攜,而後興愈讀愈濃,文愈書愈繁,生自以為脫胎換骨,使以文為志,又後來生自認不凡,對時聞常加評析,凡文章集冊無不刁難苛薄,挑小病小錯,責小處小缺無不引以為好。然某生之文實過於柔膩,形體不穩,氣韻不足,狀似空靈,其實虛薄,如大紅燈籠有皮無骨,惜有其表,經不得戳弄針指。某生不自知,盡自以為體氣高妙,而後更喜於筆墨,望墨黑之痕能牽月下之線,於是稍有良機便以此為器四處談文會友。

  生曾結數友,鬧笑話亦數回。曾識一林女,文語雅潔,喜用典故,喜引佳句,某生憑讀冊數十自以可敵,於是也自顧引書原典有來有往。魚雁初換,林女復文不速,生識雖淺卻可查史翻鑑竟也唬個頭頭是道,林女喜,一時春風和樂不提。尺素又換數回,林女引<小白花一朵朵胖起來>為題,生不識,以為平凡心中竊喜(批:可笑),覆函扯上樹上小白花即什麼夏日午後蟬鳴亂自發展,更有甚者點鴛鴦譜至「如歌的行版」,離譜至極,不知此乃節至<怨女>之句,其名不響,若不注目於枝微碎末則難留於心,難得旨趣,於是通篇胡扯,心猿意馬畫虎成犬沆瀉一氣,林女大失所望,短箋再一二遂絕。某生自道:吾運差矣,幸人無衰運二次的道理。是故不改其癖兀自四處蜂擾蝶舞,樂此不疲。

  一日某生偶獲一郵。題甚怪。「傳給妳/你想珍惜的人。」內文亦怪:

  幸福是靠自己去爭取的,不管是友情或愛情,很多事情錯過了,就沒有了。錯過了就是會變的。

  寄者不識,署名艾女。生初展信延讀,大笑四聲,暗虧其文差矣,理不通,意也不通(批:某生應自照鏡!),堪使為文者汗矣,羞羞,遂將此箋笑置於垃圾筒。然三沙落後,生竟悔初衷復拾此書,睜眼呆看一柱香時候,提筆回文,見其首數行:

  親愛的庭婉:

  謝謝你的來信,也謝謝你短短的幾句話。我猜你的電腦中毒了所以才會寄給我這天涯處的孤客,雖然你我素昧平生,偶而的錯誤何曾也不是一種美麗。

  某生死性不改,賭性堅強,不欲縱任何可趁之機,又或許生見艾女其姓也罕,存一莫名愛慕(批:胡謅),又或許此正所謂天賜良緣,一見鍾情(批:不知所云),有諸多千百理由繁其不及備載。艾女之姓恰又勾起某生新仇舊恨,於是文行之中更添幾許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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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May 28 Wed 2008 20:17
  • 看花

  陽台上的鴿子又在卿卿我我了,國彰抓起手邊的敎課書沒頭沒腦地便往窗上直招呼過去,框噹發出了好大的一聲嚇得兩隻賊禽噗噗噗地振翼齊飛。過了沒多久又有另外兩頭不識好歹地降下來,一步一點一步一點,接著親膩的咬咬蹭蹭,比較瘦的那隻咕咕地正要伏下去,只見另一本倒楣的冊子跟著猛摜過來,啪的一聲後軟軟地滑落壓著了先前的那本。<傾城之戀>摔得灰頭土臉,<近世代數>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裡去。
  國彰把耳機一拔原子筆重重一摔,蹬地一下站起來,喂,去吃飯唄。
  好啊,周把面前的計算紙課本一推,拿了零錢跟了出去,嘴邊堆滿了笑。

  電梯門正要合上,國彰一個箭步又把它摁開了,女孩裊裊地旋了進來。幾樓?女孩低了頭,怯生生的自個兒伸出了手。柏弘看到國彰用手遮著溜了她清玉胳膊一眼。他忍住了笑,嘴角確老實地彎了起來。笑什麼?國彰湊過來問著。沒事沒事。什麼怪話你老大肚子到底裝了什麼葫蘆?沒有沒有。還說沒有,國彰指了指鏡子,柏弘連忙瞧了一眼,可不是正打了嘴嘛,趕緊收起嘴角故作正經。電梯門又開了,五樓,女孩盈盈地盪了出去,柏弘的微笑又露餡了。
  一路上經過了圖書館。柏弘戳戳國彰,這回換國彰咧嘴了。你瞧見沒?有哪。你有沒有覺得她也在看我們?有哪,我也覺得。這回兩個人都笑了。
  穿過層層的青松往餐廳的順道迎面來了兩個趕時裝的小女生。國彰撞撞柏弘,他轉過頭來隨便看了兩眼又轉了回去,國彰順著他的眼神追了去,只見一個長髮的女孩子正一搖一搖得嬈著貓步,牛仔短裙下一截白皙如脂的豐腴孜孜然滑了開,國彰拉了把柏弘免得他一頭栽近杜鵑花叢裡。

  中午時分餐廳擠滿了剛下課的大學生,你來我往好不熱鬧,國彰他們撿了一個靠近電視的座位坐了下來。飯還沒扒兩口,隔壁馬上被一團喧嘩的大一孩子們佔據了,咚咚擱下了大而無大的普通物理課本後紛紛地四散買午餐。過沒多久國彰突然興份地用肘子挪了挪周,柏弘從三寶飯裡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笑著又回去繼續攻擊他的鴨腿,一邊吃一邊微笑,國彰捶了他一下,他仍舊笑著,笑得更厲害了。國彰眷戀地瞟了瞟意猶未盡得埋首繼續呷飯。
  孩子們回來了,才落了座馬上就高談闊論起來,「幹,化學的佳雯好正!」「正妹......」「......超正的!」一定要加上國罵才來勁嗎,國彰納悶著,「幹,她每次都穿得好辣......」一個矮個子壓低音量:「小聲點,被聽到了啦......」「有什麼關係,你不也喜歡胸部大的?」一團人笑彎了腰,矮個子推了同學一把踉蹌,結果反又被推回來撞成一團,起鬨得好熱鬧,他有點忌妒他們口無遮攔的歡笑,他忘了自己也曾是國罵一族。
  國彰持著筷子微微出了神,撇著頭呆著不知在看何處的艷色,耳邊流溢著飽滿的青春爛漫,眼前依稀浮起自己天真的大學時光。「幹,我一定要把到正妹啦!」國彰回頭看了那高個子一眼,他覺得跟自己好像,連口氣都像。
  走出餐廳,他們總要去福利社買個飲料,柏弘難得開了口:「難怪你今天要坐電梯。」他又笑了,「我正覺得奇怪平常不都要先悠閒得上個廁所,然後慢慢晃下樓......」國彰推了他一把,臉上盡是春意。國彰突地又拉了拉柏弘,高跟鞋摳摳摳輕快的節奏聲敲得他們哥倆兒一併望了開,蛋糕裙襯著大斑點的背心好像一隻斑斕的大花蝶,翩然從眼前掠去,泛起了好一陣甜蜜蕩漾。我記得我們大一的時候好像跟現在不一樣呢。柏弘聽了點點頭。時代不一樣囉。柏弘沒聽到,他的魂給旁邊經過的俏丫頭勾走了。

  「欸,我要結婚了。」吃飽飯他們坐電梯上樓,因為國彰堅持拽著肚子爬六樓的階梯會胃下垂。國彰聽了先是一震,續著有點悵然道:「這樣你就不能再看花了。」「可以啊,偷偷看。」「不好啦,有嬌妻了,就看自家的女人吧。」「也是。」然後兩個人都安靜了。
  「你以前讀的高中是男女合校嗎?」國彰打破沉默問道。
  「是啊,你不是嗎?」柏弘開了門,進去隨手挑了本壹周刊。
  「不是,我們以前很差勁,只有上學的時候能跟女生一起坐公車。」國彰一臉羨慕。
  「太遜了,我們都一起上課呢。靠,那樣能專心嗎?老師上他的,我們看我們的。」
  「我的大學填錯系了,早知道就填文組了。」國彰滿臉遺憾地回到座位,攤開了<紅樓夢>順手把其他筆紙通通掃到角落去。書籤夾的那頁正是第十二回......賈天祥正照風月鑑。
  「靠,我們系女生都穿細肩帶,那樣能專心嗎?」
  「我也好想分心啊......好羨慕......」
  柏弘沒有聽到,他已經完全沉浸在新一期的名模版了。
  「假如能重來的話,高中的時候要玩開心一點......」國彰自言自語著。

  國彰按著大冊的<紅樓>,看著窗外的艷陽又出了神。鴿大爺這回沒有再胡鬧了,很安分的窩在冷氣簷下閉目歇息著。遠方的鳳凰花木又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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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聚會的最後免不了要點點名。林生打了一個大哈欠:「所以你們還知道誰的消息嗎?」「我剛才已經講過了。」蕙瓶也有點意興闌珊了,黯淡的燈光裡看不出她的表情是倦是憂。「他晚到,你就在給他過一過補補習吧。」張儀生打著圓場。
  「我也就跟幾個比較要好而已。虹怡又回德國去了,上次回來我們約上了老半天,最後還是沒瞧著。雅兒工作了幾年嚷嚷著不想幹了想讀書。」蕙瓶托著腮幫子有氣無力的像是班會的幹部報告,「芊芊畢業以後讀了MBA......」
  「MBA?不讀藝術了?」儀生歪著頭問道。
  「我哪知道?那蹄子愛幹什麼就幹什麼,我哪管得著。」蕙瓶沒好氣的應付著。
  「這麼看來我們班最後還走藝術這條路的只剩我和開子那幾個了,你們這些傢伙通通是叛徒,枉費了國家投資了多少資源在你們身上,我真搞不懂你們愛讀書一開始就混在普通班就好了,來湊什麼熱鬧?打著什麼怪主義,騎閭找馬啊?什麼便宜都佔盡了,也留口飯給我們吃吃吧,諸位小祖宗......」劉生的語氣有點上揚。
  「好了,好了,還有誰?」林生作興地繼續問著。
  「聽說胖子闖禍了?」「我們班有好幾個胖子。」劉生側過臉去看著門外的方向。
  「會闖禍的也就只有一個嘛。」儀生和氣的說。
  「快說!快說!」「瞧你這麼興奮的,這年頭還會有什麼好事可幹?爛人一個,禁不起激啦,人家慫恿一下啥事都做的出來,壹週刊都壹到家裡來了。」蕙瓶乾脆趴在桌上了,半長不短的頭髮把她的表情遮得更暗了。儀生看著窗外,笑容映在玻璃上怎麼看都顯得有點僵硬。
  「這不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知道了還問!」「我想要知道細節嘛。」林生的興致異常的高。
  「算了算了。噢,對了,你還記得櫻嗎?她後來怎麼樣了?」儀生轉過頭來看著林。
  「你一直很關心她的樣子嘛。」「我哪有。」「明明就有,幾年前你不是還托我幫著要問她的新號碼?」「這很久了。」「更早的時候你不是還有她的MSN?」「她很少用......」「你年初不是還問我要不要趁過年的期間去看看她?」「這......這......你們是國小同學嘛,拜個年......」
  「張儀生!沒想到你竟然背著我們幹這檔好事!難怪一直想岔開林冠嚴的話頭,怎麼,怕抖出自己的好事來啊?」蕙瓶蹬的一下,猛然直起身來。
  「好小子,偷偷做這麼有趣的事情竟然不跟我說一聲,張儀生你算不算朋友啊?有你這種朋友誰還需要渾蛋?」劉生精神倒是來了又笑又罵。氣氛一瞬間竟然炒熱了,看來飯桌上挑動人們神經的總是同一種話題。
  張生漲紅了臉,「你......你們別胡說,我哪......哪有很關心她......」「喲,著急啦?連話都說不好了。」蕙瓶打趣地說著。「櫻忘記你了啦,你死死這條心吧,人家從來沒看過你正眼一下,哈哈哈。」難得,劉榮煥終於不是那個老是插不進話題的狀況外了。「好了好了,你們別尋大情聖開心了,快告訴我其他人的消息啊,我看這樣好了,一號一號點,這樣就不會漏掉誰了......」

  林冠嚴好厲害的記性,打真格的從一號數到三十號,毫不含糊:一號周鴻志,畢業以後就不見了,再也沒有消息了。二號何大頭,去年還在學校碰過他,做什麼忘記了。三號金毛獅王,聽說現在頭髮還是金色的。四號胖子,呃,闖禍了。五號小聰明,因為腎臟病不用當兵,這樣不用當兵還真可憐。六號大木頭,蕙瓶補充道:上次在公車上預見他聽說不想讀完研究所想工作了。七號張儀生,好狗運的渾球,「連你都可以出國,那世界上哪裡還有笨蛋?」劉生下了眉批。八號郭裴永,繼續唸書。九號劉榮煥,「領幾個爛錢工作到快死啦。這世界是不公平的世界,總是好人餓死,壞人爽死,爛人樂死,賤人(消音)......」他自己詮釋的最好。十號王又又,一直很順利的樣子,沒災沒難到公卿,就是有人這麼討厭。十一號猴子,在法國,有錢人,爽。十二號,開子,在英國,有錢人,爽。十三號,李芳庭,國防役,爽兵。十四號,那個叫什麼忘記了,聽說後來去英國,(國罵,)真爽。十五號,正在上無聊的班,賺黑心錢。看來他比誰都還了解,還問什麼問呢。
  十六號婉育,蕙瓶說:慘澹的R1生涯。她又附加了一句,生不如死。十七號芊芊,講過了,十八號帆子,當老師。十九號虹怡,說過了。二十號,幹麻?讀英文啦,煩死了。蕙瓶火氣好大。二十一號,小櫻,這該問儀生,嗯?眾人大笑。二十二號,范乙婷,有錢的牙醫,很討厭。二十三號,雅兒,三分之二個精算師,有錢的女人也很討厭。蕙瓶來喝水來喝水,不氣不氣。嘿,小姐,麻煩給我們加水?二十四號,羅小妹,好像也在法國的樣子。「她們是自費還是有奬學金啊?」儀生歪著頭問,「她們有這個啦!」劉生兩手猛灑不曉得在灑什麼,「她們有這個啦!」二十五號,阿君,嗯,身體有好一點還是不太好。冠嚴有點悽穆的說。二十六號,張雅庭,快樂的OL,工作之餘的休閒是收集LV。二十七號,王鳳月,好老師,「拜託別為人師婊啊。」劉生加了註腳。二十八號,純純,也是工作的樣子?二十九號,謝美人,還在加拿大,萬年男友誠徵中,張儀生補充道。三十號,小晶,本班最有婚相的人,大家小心第一發紅色子彈啊。蕙瓶別激動,誰拉她一下?我也沒有女朋友啊,別衝動嘛,沒......沒男友也不可恥嘛......「男人就是泛賤!」全部餐廳的人都回過頭來看他們這桌。

  散了場,劉生與儀生一起走到公車站。儀生拍拍劉的肩膀,「大哥辛苦了,一週下來忙壞了吧?」「嗯。」「老爸老媽還好嗎?」「還好。」長長的道路上還是車水馬龍,今天是小週末呢正是快樂的時光。
  「你好像也很少參加『那種聚會』?」「嗯,煩死了,誰是誰我不記得。」「我也是,其實我也只跟你們幾個還連絡而已,大部分的人就不太來往了。」「反正我又不選立委,不選總統。」劉生表情木然的盯著遠方。
  「......我在想,我們是不是也在他們的『那種聚會』裡變成被點名的一員啊?對於他們而言,我們也只是一張點名表,久久點一次過去了,知道這個人當兵了,退伍了,工作了,就足夠了。他們對於我們只是同學,而我們之於他們也是同學吧......」「嗯。或許吧。」
  「......我問你噢,你覺得,我們有變成大人了嗎?」
  「你的大人是定義成什麼意思?」劉生冷冰冰地說。
  「隨便哪個意思都可以,就是最直覺式的那個定義好了,你覺得我們長大了嗎?」
  榮煥偏了頭想了想,「年紀應該是大人了,可是我覺得,我們不是大人吧。」
  儀生跟著也沉默了,公車站沒什麼人,只有幾個落單的學生傾頹的靠在椅子上休息,馬路上倒是十分熱鬧,這中間瀰漫著一股詭異的對比。
  十來分鐘後車來了,不發一語他們先後上了車,而後面那幾個學生也跟著上來了,劉生突然眼睛一亮,「我們十年前也是穿這種好土的制服啊。」「是啊。」換成儀生少言了,映在車窗上的倒影看起來濛濛的,不知道是因為外面開始下雨了,還是因為這條路線在這同樣的道路上奔得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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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拖著一個沉重的勞什子他踉踉蹌蹌的擠進車廂,一個煞車不及撞上了前面的人,一個長頭髮的上班女郎,連聲的抱歉也只換來一頓衛生眼。是誰說長頭髮的女孩子一定高尚又溫柔的?他忘記在哪本書中曾讀到:「我就知道兩百五十個左右長頭髮而低級的女孩子噢。」可是回想起來他似乎就是喜歡長頭髮的女孩子,毫無道理的,不可理喻的固執。回想起一個女孩子曾經威脅他說:「我今天去剪頭髮了噢。」那時候他其實心裡害怕的緊,表面上卻仍然裝得若無其事一般:「剪很短嗎?」
  「很短。」
  「有多短?」
  「像土狗毛那樣短噢。」
  說真的,他對於土狗毛的短髮實在沒有什麼概念,但不曉得為什麼心裡一陣黯然,像是失去了什麼東西似的,有種失落感。直到後來見面的時候發現還是原來好好的樣子,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頭,甚至有一種失而復得的感覺,那一刻對於「珍惜」他有一種溢於言表的領悟,真是太好了,他不知道為什麼很想抓著她的手誠心地說聲:謝謝。
  
  列車疾行中他小心翼翼的打開了草綠包--小心小心,別給折了--拿出了照片端詳,模樣是差不多的,跟他印象中差別不大。嗯嗯長頭髮真好看,他想著,把臉都給想紅了。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是好幾個年頭前的事情了,那時候還有髮禁,不管男生女生各各標準的學生頭,男生像戴頂西瓜皮,女生則像是頂了隻八爪章魚,所以印象中第一眼引起他注意的不是她華麗娟秀的髮絲(那時候還是章魚髮型),而是那抹有些神秘難解的微笑,嘴角微微勾著,裡面藏著什麼秘密似的,有些俏皮的,帶點睥睨的,而她的目光像貓似的興味十足、充滿著挑釁意味:看看老狗們能變出什麼新把戲?
  多年過去了,稚嫩的氣息退去,換上的是豐腴更添了分嫵媚,沒變的是她機伶的雙眼、閃爍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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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收到娃娃的時候很驚訝的樣子:「哇,這是給我的嗎?」
  他只是很害羞的笑了笑:「是給你的啊,希望你會喜歡......」
  她笑得很燦爛,像朵會發光的花。蹬蹬蹬,她輕靈地跳上了階梯,一陣風吹來撩起了她的長髮,飄揚著,她用手兜著鬢角,蔥白纖細的手指攏著一小束青絲,「我們走吧。」她說--回眸一笑百媚生啊,他心裡想著。在一個陽光滾滿一地的午後她身上的黃像是從綻放的向日葵身上偷來的,天氣真好啊,他心裡想著。

  他投進去第九個銅板,而狗娃娃正面朝下的躺在一旁把臉遮去了一大半,嘴邊的微笑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比平常更寬更大。
  他去兌幣機換了新的銅板。

  「喂?是,我已經到了。」
  他把電話換到右手。
  「不會不會,我沒有要馬上回去。對,我知道,我知道跟爸約七點鐘......」
  噯,不要囉唆啦,差一點就逮住牠了,夾子晃悠悠地蕩開。
  「我要去一下學校,嗯,已經跟老師約好了,我知道,會,會盡快回去......」
  夾子有氣無力的鬆開,狗娃娃翻了個身像打了個大哈欠,好整以暇地從旁邊溜走。夾子晃了兩晃好像在說:小夥子,你還太嫩了唄。
  「我也沒辦法啊!推薦信要不到你要我怎麼辦?反正今天還有時間......好啦......知道了啦,不要再囉唆了啦......我要掛了......我在哪?在車站啊,我要掛了......」
  他手裡還有四枚銅板。
   
  編了個理由去學校還算太離譜,他確實本來就要去學校一趟,只不過老師已經請他把信封擱在信箱裡--今天有事不在-- 技術犯規一次,還可以接受。而且這推薦信太重要他非要到不可(幹麻一直解釋),美國佬的入學遊戲必備品之一,沒有這薄薄的兩張紙人家還不埋單哩,出國唸書好像是他們全家的共識,為了這個目標什麼理由都可以接受,連最討厭遲到的老爹也能因為送信給老師的緣故多忍耐他稍緩的十分鐘。其實對他來說,出去與不出去到也沒那麼絕對,只不過現在好比是太空梭已經豎了架,燃料車都開來了,尤不得太空人反悔了:「休士頓,請允許放棄飛行?Over.」「Negative. Over.」瞧,答案明確而直接,所以他現在就要把這黃色帶著紅藍相錯邊框的航空信封送去教授的信箱(解釋完了沒有?我們都同意並允許你去學校),等等,再等一下(到底有完沒完?),至少等到他抓到這狡猾的狗娃娃,明辰才能放心的離開這裡。

  搭上捷運的時候是台北的傍晚六點鐘,在地下少了天光的參考很難分辨此刻到底是一天中的什麼時候。不過上下班的列車裡有一個很明顯得差別,上班的時候人人正襟危坐,瞪著發直得雙眼恨恨得看著玻璃,個個立正站好活像是要上戰場的衝鋒隊,偌長的車廂裡除了行駛的隆隆聲外竟沒什麼聲響,充斥著一種肅殺之氣,沒辦法大夥可是要去掙錢啊,你可知道一個月房貸多少?孩子還要上跳舞班、補英文、學才藝.......坐在那邊的年輕小姐也還需要結婚基金哪,錢錢錢,捷運班車根本就是將資本主義戰士送往前線的A字特快車。
  連學生們也是蹙著眉盯著討人厭的國文二或是歷史四,要不就是歪著頭稍微補充昨晚跟小麗打線上遊戲也好、羨慕死人的MSN火辣對談也好、無所事事的skype閒扯也好、等等諸事造成的不足睡眠,千萬別小看他們,他們也是未來的資本主義戰士,眼前要面對的即是資本主義式的升學主義。
  下班後好熱鬧,整個車廂充斥著是節慶般的喜氣,上班小姐們拼了一天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隨意站著三七步很有模特兒的架式,今年冬天流行的是呢格子短裙黑褲襪,上半身則是制服般的合身剪裁毛衣,該怎麼形容呢?像是葡萄成熟時的誘人;如同牡丹花開時的動人,啊,讚美主!多數的男士們喜歡開車、騎摩托車、或是因為其他因素使用他種交通工具,使得每日五點半後的服裝秀都沒能參一腳,殊為可惜(感謝主!)。學生們則是三五成群的像野生的小黃花、金盞草點綴其中,為這地底嘉年華消去不少脂粉銅味,清新,天成,年輕就是本錢:不用假睫毛;不用花俏的髮型;不用正反C的名牌,一頻一笑都是美,讚美全能的主!
  而在這萬紫千紅當中他重新感染小週末的活力,他將帶著節慶般的心情前往學校,一個箭步搶上了這班通往派對的A字號列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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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還早離開飯還有一段距離,不急著回去。本來想從火車站的地下出口直接接上捷運站的,他念頭一轉反倒打算先去地下街試試手氣。
  正好是下班下課時間,又恰恰是小週末時光,地下街充滿著歡笑聲,來來往往的人臉上放送著輕鬆的神情,結束了一周惱人的工作;上完了一週討厭的課,現在可以光明正大的通通拋在腦後,女高中生手挽著手笑聲盈鈴像是串串的小畫眉在走道間穿梭飛迴,年輕的男女在走道中熱情的擁吻,配上周邊的紅綠彩帶、空氣中播放的是燕語呢喃的香頌,這一切讓人一瞬間有置身花都的錯覺,瀰漫著毫無道理的幸福感。此起彼落的店家的叫賣聲、學生們東倒西歪的笑鬧聲、男士們高談闊論的議論聲、小姐們親來黏去嬌嗔聲,構成了地下街繁華喧囂的十哩路。
  他穿過眾人來到了他私密的聖地,一字排開的機台是他私用的預言家;成堆的布偶是他神聖的籤條,他將在此再次確認必然的好運。明辰來到了一家滿是夾娃娃機的遊樂場。

  夾娃娃機看似運氣很重的遊戲其實不然,許多人都被夾子的形狀迷惑了。人是一種很依賴視覺的動物,形狀具有強烈的暗示性:機台的設計容易讓人以為「非要把娃娃牢牢夾緊後,移動到洞口鬆開,垂直掉落才算是夾到。」仔細想想這一點道理都沒有,不論任何方法只要把娃娃推落到洞裡去就好了,就算利用夾子夾緊、鬆開的力道將布偶掃進去也沒有什麼不可以,人真是一種容易受到外表影響的動物啊,他嘴裡喃喃自語著,心裡想的則是那雙會笑的眼睛,彎彎的兩枚月牙鉤兒眉兒俏。
  他放慢腳步,斟酌著,要從哪台開始呢?
  左邊這個小熊很可愛,短短的絨毛繫上小小的紅蝴蝶結,老實忠厚的表情多討人喜歡,攤開的雙手雙腳好像在撒嬌著說:抱我抱我!可惜上次送過類似的了,之前她想要去買原文書時順口問他有沒有會員卡?要不然很貴真討厭,沒有錢的人就不準讀書嗎?有有,當然有,那就明天敦南店見了?她說好。他忘不了那略為低沉的嗓音,柔柔的、淡淡的、像是淡水河邊的青煙,輕輕的捲著觀音山,霧霧的、綿綿的也纏在他的眉宇間、心頭上。
  隔兩台是小狗降落傘,旁邊吊著撐開的模型,這個好,給她吊在桌燈前吧?就抓這個。玩偶的形狀只要是近乎圓球的形狀(降落傘包捆起來背在狗兒的背上)他就有把握可以手到擒來,靠著經驗──學費可不是白花的呢──只要先把目標物推到洞口那就沒有抓不著的道理,所以對他來說平均抓一個娃娃只需要二十到三十塊錢,遠遠低於「保證取物價」,這是他無聊又得意的特殊技。不過也不是萬無一失總有失靈的時候,因此這檔事也不是全然跟運氣無關的,只要天不允的話就該收手吧,很多別的事情也是這番道理,一樣勉強不來。
  
  他投了硬幣進去,「加油!」機台放出一陣罐頭音效叮叮噹噹的,他要抓那隻靠在前側玻璃的狗兒,她會喜歡這隻吧?她好像很喜歡上次的娃娃,那天他比約定的時間稍微早到了一點,為了跟女孩子出去所以他刻意穿得整齊一點,比平常整齊:有領子的襯衫,黑灰格子的長外套--略長於腰際--但又為了不要顯得太過於正式他選擇了牛仔褲作為搭配,穿上長衫外套後看起來像隻大灰熊,膨鼓鼓的;在敦南誠品前的台階上呆呆的引顎盼望著。遠遠地他一眼就認出了她,毫不費力。
  那是某一個週末的午後,正好適合全家出遊或是情侶手牽手出門的好日子,而誠品更是代表著某一種品味時尚的好去處,所以只要是週末的時光無不人聲鼎沸,彷彿只要進去這個場所,便能加入這股糜爛的中產階級的文藝氣息,可他一眼就認出了她,遠遠地。相對於明辰的慎重她反而穿著很輕鬆的黑色梯卹(上面的圖案已經忘了,只記得是金色的圖樣)簡單的素色外套(好像是赭黃色的),輕快地猶如旋轉跳舞般的像明辰走來。其實他不是認出了她,而是確實的看見了眼中的微星;以及灑落在她四周的點點鈴音,會發出聲音的,叮叮叮。
  「我來晚了嗎?」
  「怎麼會呢,我喜歡早到一點,為的是可以遠遠地看你走來......」
  本該這麼說的,然而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笑著伸出手,歡迎她的到來--像張開雙臂的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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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越淡水河就是台北了,他枕著顎,雙眼的焦距不知對著何處有些出著神盯著窗外,吭隆吭隆,一留神初亮的霧燈已經拋在了後頭。天色像是掩上的窗簾,只剩些許的天光穿透雲幕,這時的天空像是超大的萬聖節南瓜燈,唯一的差別是沒有咧嘴的微笑,滿月的光暈是他開玩笑般的眼睛(噯,年紀有點大了,有一眼看不太清楚了)。該是開上燈光回家吃飯的時間,現在是台北的下午五點十五分。
  他從草綠色大包包中取出一張卡片--特別小心夾在包包的側邊才沒給壓折了--裡面夾著一張照片。卡片上是微笑的雪人,紅紅的葫蘿蔔是他的鼻子,很古典的裝扮,綠色的圍巾和手套,張開的雙手是紅白相間的柺杖棒棒糖;U字形的笑容,也是標準的造型,嗨,確實是復古而熟析的雪人先生,雖然每年裝扮有些微的差異,沒問題還認得出來,一年不見,聖誕快樂噢。

  「Dear 明辰: 你好嗎?好久不見,這一年過得還順心嗎?我很好... 」
  
  他反覆讀著短短的內文嘴角忍不住彎起來,她還是記憶中的模樣,沒變;字形依舊,不用筆跡專家也可以認出來是她的手順、她的筆畫,很好,宛如一切都沒有受傷的模樣。他在回家前夕試著撥了她的電話,沒開;轉入語音信箱請在嘟聲後留言。
  所以她知道該怎麼做,假如,假如她聽了留言;假如她還想見他。沒有問題吧?既然都收到了卡片,那麼就沒有問題吧,起碼看不出任何拒絕的端倪,過萬華了,這會真的快到了,假如現在從一數到二十火車剛好停下來的話,那麼一切都會順利的:
  一,上次看到她是什麼時候?五月?六月?
  二,噢,想起來了,長頭髮比短頭髮更好看,
  三,可惜上次忘了跟她說,其實你的眼睛很漂亮,
  四,對了,臉真的一點都不大,誰說的?誰說的我就跟誰過不去,
  五,還有不用染成金色就夠美了,當然金色也很美,
  六,(傻笑)比起「今天我最美」毫不遜色呢,
  七,噢,轉彎了轉彎了,該數快一點了,八、九,
  十,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是把「象」留在最後一排呢?她還下棋嗎?十一、十二、十三,
  十四,畢業了嗎?也該畢業了吧,沒有意外的話,十五、十六、十七,
  十八,「各位旅客,台北站到了... 」啊,該把卡片放回去了,
  十九," Here we are at Taipei... "
  
  他下了車,有點雀躍;有點高興,至少到現在為止事情都還不壞,除了髮型失敗外(鬢角切掉,後腦杓推齊,長度不超過二指幅)沒辦法,只好當成是還國家義務雖然他從不認為自己曾經欠過什麼。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最重要的是:兆頭很吉利,那麼就沒有道理不順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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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失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像是有人趁我睡覺的時候偷偷搬走冰箱般的那樣可怕。一覺醒來,一切都好好的:門也好好的;窗也好好的;電視機也好好的,獨獨冰箱就是硬是不見了,那不只是一種恐慌,還有一種深層的恐懼,一種被無故剝奪的恐懼。
  我是喜歡固定模式的人,去固定的餐廳吃飯;去固定的書店買書;每天走一樣的路去上學,不是不願去嘗試新的可能性,而是每日固定的行程會讓人產生一種安定的舒適感。例如每天都固定要經過某戶人家,那戶人家的門上貼著孩子寫的春聯:「天增歲月人增壽 春滿乾坤福滿門」,門的那一勾兒特別彎出來,像是偷偷地伸出腳來要絆人的孩子。只要看著那毫無惡意的一劃兒就能神奇地讓心安定下來,一邊走著一邊覺得:今天必然也會順心如過往的每個日子一樣安詳。
  於是消失這檔事情就像是飛機失去了導航點般的糟糕,固定的航徑上突然少了一個參考點,那麼飛機便被迫要飛往未知的路線;面對無知的里程,這對我來說是萬分恐懼的事情,我不敢想像哪一天早上沒能看到那對熟悉的春聯,這一定會讓我驚慌失措,彷彿自己弄丟了什了似的。可惜生命的本質就是變化,不停的變化著,因此之前那段安詳的時光算是颱風眼中風平浪靜的波段,等到發現自己陷身在狂風暴雨中的時候,才意識到能夠維持固定模式的可貴。
  假如我知道從某一刻起將會失去安穩而規律的生活時,那麼我願意用一切去換回那安詳那安穩。可惜學長說過了:「想用一切去換東西的人實在太自大。生命是高高在上的法老,對祂來說你的『一切』只不過是祂屁股下金座椅中的一粒金子碎屑而已。祂只會抖抖腳;挖挖鼻孔,噴兩口煙在你臉上;叫你下次再拿更大的『一切』來填滿祂慾求不滿的野心。」學長,你是不是因為看透了自己之於世界的關係才能如此瀟灑呢?而我,始終只能小心翼翼地用手圈住暫時所能擁有的小小的生活,而在秦始皇--或是你說的生命--所求無度的貪婪下,逐一地失去。

  那個晚上我去找了姊姊,沒辦法我實在太慌張了。
  這樣的說法有點奇怪,遇上這種事情去找姊姊有什麼不對?假如她不是瀅靈姊的話的確沒有什麼不對,這就好像拿茶壺裝西瓜汁,雖然說得通卻覺得哪裡怪彆扭的。小學的時候都是她拉著我的手回家,而且總是耳提面命:「要好好的抓住姊姊的手喔。」於是我當然按照她的指示去做,緊緊地抓著。慢慢大了後,帶了鑰匙開始自己回家做小霸王,畢竟在老師家沒那麼自在,不能亂翻冰箱,不能翹著腿喝可樂,也不能拿出與同學分享的,呃,漫畫之類的東西光明正大的攤在桌上看。尤其是初中以後,每個人都拿「青春期」當作冒險的好藉口,自以為不害臊地看著,呃,也是和同學分享的,呃,錄影帶之類的東西,那個時候還沒有VCD、DVD,薄薄的一片塞到課本裡不仔細找還真不容易被搜出來。揣著大卷大卷錄影帶的書包鼓鼓的,連走在路上也會臉紅,彷彿別人的眼神都是愛克斯光似的可以透視,說穿了其實是自己心裡有鬼,以及洩了底的臉上僵硬掉的笑容。過了好多年後才瞭解,那種介於羞愧和刺激邊界上的興奮其實遠遠勝過錄影帶的內容,不過那時候哪知道這些,心裡只盤算著:離老媽下班前只剩下四十分鐘了......
  一方面也是課業忙,所以去姊姊家的時間就少了,只剩下每週一次去畫室上上課,平常便很少去了。不過我跟姊姊還是很要好,只要每次去上課,快到午飯的時間她總是笑盈盈的端點心或是水果過來給老師的學生們享用,一方面也過來看看我畫得如何。不管哪天畫得是好是壞姊姊都會先讚美一番,我甚至一度覺得自己必定是老師(收過)最好的學生,直到後來某天學長看到掛在牆上的作品:
  「那麼爛的畫是誰搞的?你不是也會畫嘛,為什麼不換一張?」
  那時聽了實在吞不下這口氣,我說:「還可以吧?哪裡不對嗎?」
  「簡單地說,整體色調不對。」學長皺著眉頭說「質感不對、不夠寫真都還罪不該死,把這把大菊花搞得像是葬禮上愁眉苦臉的調調;跟旁邊的這籃大吉大利的柿子明顯合不來,光是這點就己經罪無可赦。誰這麼低能,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真夠爛!」
  好吧,算你狠,雖然學長說的句句實言,但是這麼尖銳聽在耳裡還真受不了,不過從那刻起我知道姊姊每次對我的稱讚某種程度上贊助性質居多吧,因為她瞭解:許多時候不一定要給予別人苦口的真言,有時候人需要被鼓舞更勝被指導,這時候學長便會說:「沒有批評哪有進步?」所以他的同學都避之唯恐不及,因為每當別人對他說:「請多多指教」時,他都很忠實而誠懇的認真執行,孰不知現今這個偽善的社會裡這反而是「請您高抬貴手」的意思。噯,這就是學長可愛的地方;同時也是姊姊善體人意貼心的一面。
  每次姊姊端東西過來的時候也差不多是要休息的時候了,這時候我都能夠擁有與她說話的特權,這讓其他同學都很羨慕,私底下常與我提起說:「喂,為什麼瀅靈姊都只跟你說話?」我都得意的回答:「她喜歡我啊。」通常這時候就會惹來其他人此起彼落的撻伐:「怎麼可能,你簡直是癩蛤蟆想喫天鵝屁!」「去,不去瞧瞧鏡子裡什麼豬八戒德性......」「就憑你?我才不信瀅靈姊品味這麼差!」而好玩的是,有時候姊姊聽到了也就只是笑笑,不置可否。或許不管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女孩子真的比男孩子早熟,當一群不知害臊的孩子們打鬧成一團的時候,有時候我真好奇在姊姊的眼中呈現的什麼樣的景象?是好玩呢,還是,嗯,幼稚呢?我不知道了,我只知道的是:從某一天起我不再成天在姊姊家逗留了;而姊姊也不再跟弟弟手牽手回家了。
  
  姊姊靜靜地聽完我說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學長的事情後,不慌不忙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我坐直了身軀,只看見姊姊長長的睫毛像扇子般的微微掩著,嘴唇輕輕抿著,很優雅的喝著大吉嶺,在舒緩的節奏裡她似乎正在尋找適當的話語。
  「他應該不是會冒然行動的人。而且實驗室都有固定的meeting,他又是核心的成員沒有不出現的道理。」
  「我有試著去找他實驗室的人,他們也都說沒注意到他幾時出去了?而且他們都不記得今天學長有什麼特別的動作,最離譜的是,很多人連學長今天有沒有進來都不知道哩。」
  「我想他應該不是不見了,只是不知道去哪裡了。」瀅靈姊說完又靜靜地喝了口茶,漂亮的睫毛同時輕輕地搧了搧。
  其實當下我只驚恐地以為學長不見了也是滿奇怪的,學長無故去了哪一個晚上也是大有可能,也可能只是下樓買瓶啤酒的時候剛好遇到誰講了半天的話?或許是,或許是碰到了預期外的事情也說不定,總之那天晚上我的心中竟然沒有第二種想法,一種強烈的感覺:直覺得學長一定是不見了。但是聽了姊姊的說法後,好像給了我某種靈感,對啊,學長應該不是不見了,只是不知道去了哪裡,這兩者差很多,相較於前者後者表明了一種存在性,只要存在於這世界上的某個地方就還沒有消失,只是看不見而已,這中間有著哲學性的差別。聽了姊姊的說法後我安心許多,想著明天再找找看好了,應該不會跑太遠吧?畢竟自從他對我說了一席話之後好像出現了某種徵兆,某種暗示,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了,而我絕不想在面對驚滔駭浪的同時失去與學長和姊姊的聯繫,對我來說他們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種規律性,一種安穩的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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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的河啊,慢慢地流。流著流著,人也就隨之漂流,更靠近冥河的彼岸。
  而這中間有一座世外的孤島,她的名字叫大學。人們在水中載浮載沉時,遠遠看到了她,先是被籠罩於上的迷霧所吸引,仙界在古代的故事裡必定要坐落於飄邈中吧?想必其中一定有著所有的歡樂,所有的救贖。越加靠近時,隱隱聽到從中傳出的歌音樂舞,此時更加確定在眼前橫展的這座荒煙必定是片世外之境,看啊,多麼漂亮的人兒;看啊,多麼醉人的花嫣。漂流了十八年,整整十八年在這滾滾的黑水中打轉、掙扎、受夠了名為幼稚的荒謬,想找一片土地落腳,感覺一下踏實的陸地,擁抱真實的人;想要點上一盞明燈,不想再靠著微弱的星光、以及不用手呵護就會熄滅的希望,在無垠的黑河中恐懼地摸索。於是當我們看到這座百紫千紅一片綿延的瓊樓玉宇時,無不奮力地投向她的懷抱。
  想要從中找到救贖的果實,得到金色的希望,想要找到永恆的愛,來擺脫冥河盡頭深幽的威脅。
  我們成功了嗎。

  我一直深信著:假如不去做一點什麼改變的話,那麼人生就會順著它必然的軌跡滾動。對我來說必然的軌跡自然就是大學聯考,然後登上這座孤島。初次踏上她的領土的時候還覺著身體晃動著,頓時心中一陣驚恐,以為此像此景必為海市蜃樓;只是在腦中的幽冥倩影而已,沒想到這只是待在水中太久已習慣波動的上下,而不能馬上習慣穩定的站立,噯,有人說這叫做後青春年代,一個十八歲的孩子登堂入室;以為讀了大人之學就變成真正的大人了。拋開制服換上自以為的個性打扮後;抱著沉甸甸的原文書後,就以為長了學問;開了眼界,其實在包裹的衣物底下仍舊是十八歲的孩子。
  可在這大學裡,小人讀大書,小人辦大活動,小人做大事。小人唱高格調,小人談大格局,小人說大未來。在小人的眼裡,所有的東西都是大的,大的,通通都是美好的,所以小人談轟轟烈烈的戀愛。
  秋天是校園最謙卑的季節。校園裡植種的大多是春夏會開的花,所以一入了秋其中只剩下雖然同屬楓樹一族卻不發紅的楓香,襯托著終年濃抹深綠近乎黝黑的松柏,要不是有著湧入的小人們吵鬧的嘰喳,校園悄悄地變得蕭條了。天上下起流星雨了,在某個下得最旺的天涼的夜晚,我紅著臉、隔著話筒、跟電話線另一端的女孩說:我喜歡你。那是一段好傳奇,近乎神話般的故事,說給別人聽往往都會得到一致的反應:「你騙人的吧?是有那麼巧的?」假如照這樣的軌跡繼續滾下去,最後在婚禮上絕對免不了繼續擴大的渲染,好讓人們重溫中學時期吹牛皮的快樂,然後獲得最佳神話的牛郎織女應該會獲得如神話般永恆的祝福吧,假如繼續滾下去的話。
  現在想起這些往事時嘴角竟然莫名的彎了起來,那年,我們好可愛,好小,擁有著十八歲般的愛戀,沒有「永遠」、「一輩子」的牽絆,只有後青春的澀,澀的扎舌,澀的讓人忍不住如吹口琴般的吸吮芒果心;反覆回味再三,試著從被刪掉的記憶堆中搶救一兩件珍稀的碎片,一兩塊擁有魔力的碎片;那一兩塊誰能夠召喚飄零的純與真。
  每每想到這裡都會惡狠狠的痛捶自己的大腿,使勁的想劈開這個傢伙,懲罰他,可惡,可惡,可惡!你這個可惡的惡棍!都是因為你,我們又掉到滾滾的黑水裡。「你打破的東西,就是你一輩子要追尋的東西。」學長曾經這樣說過。

  時間的河,慢慢地流。

  有一天我在福利社的後牆邊發現一塊不起眼的磚頭上,赫然刻著「玄濬」二字。不知為何我整個人愣住了,那個當下只有一個想法:我必須找到學長,我必須找到他。慌亂著撥著行動電話,太過緊張不小心還錯按兩次,好不容易按對了,接通了,長長的振鈴聲那頭就是沒有人接起來。
  我試著撥了好幾次。剛開始以為學長在洗澡,後來覺得他可能在看電視吧,最後認定或許他正痛快地一邊罵著粗話一邊工作呢,可是直到留下第兩百通未接來電後的晚上十一點半,我開始害怕起來。無論如何每天的十一點半他一定會在實驗室的,關於這點我非常確定,於是現在只剩下一種可能,學長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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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我,是很平凡的那種人,迷迷糊糊的沿著看似必然的道路前進。到了入學年齡就去上小學,然後就升上國中、高中,中間當然有些起起伏伏,但絕對稱不上所謂的「叛逆小子」,是在操場朝會裡黑壓壓一片腦袋中的一個黑點點。對於像是《商業週刊》上常登的那種轟轟烈烈的傳奇我是有些嗤之以鼻的。
  學長說過:「能夠豁出去的人只有兩種:過太爽的人,和光屁股的人。」嗐,學長說話就是這樣,他完全沒有惡意的噢,他的意思是只有坐擁千萬資本的人可以放手一搏,要不然就是沒有東西可以損失的人可以用一佰塊錢跟千萬資本的人賭梭哈。明顯得大部分的人都不是這兩種的其中一種,於是我們就像窗戶上的小水珠沿著彎彎曲曲的痕跡滑下來,可能你偏過去一些,我歪過來一點,不過也就是大雨中的點點而已。
  說不羨慕那種霸氣橫行的人絕對是騙人的,誰不喜歡被捧著?走路有陣陣大風的感覺很痛快,絕對強過擠在路肩成群的鱉三。於是當每個人都跟大家一樣的時候就開始想搞怪;但是真的變得太怪到引人注目的時候卻又想變成跟大家一樣。所以我常在想:那些不可一世體制外的自大狂們吹噓自己多神勇的時候,或許心裡也有小小的願望,想跟大家一起鬼扯蛋;跟大家一起去補習;一起去樓梯間看妹妹(請注意,發音要力求正確,要唸成「美眉」才對。不過常常有好一些人在書寫時用後者來取代前者,這是完全不對的。有些字詞在特別的地方雖然有特別的唸法,但是仍舊要保持原來的寫法啊,顯然我們的國文教育出了問題);跟著大家一起做些再無聊不過的事情了。

  青少年就是這樣矛盾的年齡,一方面上了學後就想要跟大家一樣,因為怕出醜;但另一方面又想要變得酷,跟別人不一樣。例如說到「曾在課堂中做過最誇張的事情時」,坐我斜前方的賴郁說:「訂正考卷的時候我就在老師面前轉過身去跟老江說:『那個幫我改B』,老師瞪著我看,我也瞪回去,還說:『這題是B吧?』」
  老江說:「你遜斃了好不好。上次老師才發了答案卡還沒發考卷,我已經交卷了,哈哈哈......」
  坐我後面的電玩精說:「這叫做小兒科好嗎?你說的那科我壓根就沒考,結果還不是過了!答案卡都托你的福啦。」說完還拍拍我。其實我很厭倦這種話題,下次說到「曾經病得最慘的一次」或是「曾經吃過最多的一餐」之類的話題,又是諸如此類毫無意義的吹噓比較,反正就是比強項的時候人人都要逞勇鬥狠;比糜爛的時候人人又肯定要變成懦夫、孬種了。所以常常有上回最神勇的人這回竟變成最爛的壞根,而最怪異的是,竟然沒有人察覺其中的荒謬。真無聊。所以我說過了,我們是廣大的一群綿羊,在廣大的草原中沿著某種彼此默契約定好的路徑,默默吃著、啃著、活著。

  高中以前我也是此類擂台的佼佼者。唱起腔來,臉不紅、氣不喘,胡吹大氣的時候絲毫不會害臊,好不得意。有一次不知道為什麼跟姊姊講到這類的話題,姊姊打從開始便不發一語只是微笑著聽我說,而我越說越起勁不小心滑了嘴談到關於「我看過最漂亮的女生」的話題,啊......來不及了,等我發現自己犯的錯誤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姊姊正微笑著在等我的答案呢。看著我脹紅的臉、喏嚅難言的窘樣,相較於之前的滔滔不絕更顯得滑稽,姊姊頑皮地說:「那麼,是誰呢?」我當然說不出來啊,天啊,這麼害羞的事情,我現在說都會臉紅了,何況一個十三、十四的孩子?自從那次事件之後,我慢慢地變沉默了,原來這一切都沒什麼好得意的,真正值得拿出來的東西是如此的珍貴,像是美味的提拉米蘇蛋糕平常只適合放在冰箱裡,必須等到獨自一人的時候再拿出品嚐。於是上了高中後,我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開始把話往心裡放,不再到處嚷嚷了。
  因此很自然的,大家都對我說:「你變了。」只有姊姊始終沒說什麼,只是用她含笑的眼睛輕輕的眨了眨,這是我們心照不宣的語言,一種代表的瞭解的暗號。有時候一個微小的肢體動作、一個秘密眼神所代表的親密,遠勝過語言所能夠傳達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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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姊姊的名字其實跟紅色一點關係也沒有。
  那為什麼叫小紅呢?剛開始我亂七八糟的猜是不是因為姊姊最愛的顏色是紅色,穿著紅色的衣服、紅色的花裙、紅色的鞋子。結果姊姊真的大紅的裝扮也不過就那兩三件洋裝;曾經有過一兩雙高跟鞋;還一枚鑲著寶紅石頭的項鍊。那枚紅色的項鍊姊姊很珍惜,總是小心翼翼的放在有香香味道的木盒子裡;只有在重要的場合才會拿出來配戴著。我試著詢問關於墜子的事情,姊姊只是笑著,兩頰飛上淡淡的紅暈,抿抿嘴,只是微笑著。
  我試著問老師關於紅色的話題,老師歪了歪頭,竟然想不起為什麼自己的女兒叫小紅。「大家都這樣叫啊,所以我也就跟著這樣叫。噯,去去去,去問師丈。」
  「大紅是正統的顏色,是皇家的色澤,純淨而端正。」師丈煞有其事的說。那為什麼姊姊的名字跟紅色一點關係都沒有?
  「名字跟小名不一樣,名字是行在世界中的號誌。像是戴在頭上的帽子、穿在身上的衣服;而小名只是個別針、小耳環之類的飾品,只讓親近的人知道的小秘密。」所以名字跟小名一點關係都沒有?
  「一點關係都沒有。」師丈給了我肯定的答案。

  每個人的名字或多或少都攜帶著父母對子女的期望。對男生而言,無非希望兒子飛黃騰達,經世濟民,有一番大做為。但對女生而言,多半是希望女兒漂漂亮亮,端端莊莊,面貌姣好,惹人憐愛,宜室宜家。這裡面不存在對稱性。女字邊的字多半是妸娜曼妙的意思;玉字邊的字多半是豐美溫潤的意思,總之就是希望女孩子如天仙般姣好。
  而師丈和老師當初給姊姊取名字的時候,竟然希望給她一個聰穎靈慧的名字而不是什麼珮珊、婷鈺、芝琦之類的。我想這大概跟大姊有關吧。大姊生的很漂亮,是那種在小學是可以指揮所有男生的女生;在國中的時候會吸引別班的男孩子過來偷看的女孩子;在高中的時候資總是讓學妹驚呼學姊好美;在大學的時候永遠是眾人口中所說的X花。這一切卻敵不過後來莫名的墜落。大姊現在的眼睛形狀還是很美,有著密織的睫毛,有著優美的弧度,足以登上眼妝教學的那種雜誌,可是失神後的迷離感,讓瞳孔變成一枚幽幽的深孔,會吸進了一切光的所在,讓大姊的變成像是一尊石膏像,封存著永遠的美麗,卻也是失去一切的永恆。
  所以打從知道老師懷得是女兒時,師丈和老師一至祈願未來的孩子寧可慧狤明快,即便少了一點姿色也無妨。但是隨著姊姊越來越大:一路沿著大姊走過的軌跡前進時,師丈和老師都抽了口涼氣,怎麼會這樣!因為他們也一至相信:上帝在腦袋外面和腦袋裡面的選擇題中,二者必取其一,假如祂賜給你容貌,那麼腦袋裏面就... 就不敢去想像。

  於是從國中開始,家中開始對姊姊的生活作息進行計畫和管制。被要求唸看不完的書,要完成許多遠遠超過同齡孩子的要求。因為他們害怕。所以姊姊從來沒有所謂的社交生活,放學不是去學鋼琴就是回家唸書,被要求不斷地精進,精進,再精進。別人的小孩生日禮物是泰迪熊,姊姊的生日禮物則是線裝本紅樓夢、全套大英百科全書,最莫甚者,姊姊的十八歲成年禮是架史坦威鋼琴。因為師丈和老師最怕得知姊姊沒有才能。
  所以姊姊有滿櫃的圖書,有珍貴的名琴,卻沒有華麗的洋裝。當同學們笑著,跳著互相在五分圃的店家前比著這件與那件衣服的時候,姊姊窩在書桌前面看著光厚度就嚇死人的<追憶似水年華>。當同學們咬著耳朵談著「喂喂哪個學校的男生最帥」的話題時,姊姊一個人分離於圈圈之外,獨自地在小小的木桌上比劃著巴哈先生觸技曲中指法最困難的那幾個小節。師丈和老師就是拿著紡錘的刺客,受到仙女祝福的姊姊終究沒能逃過這個劫數,姊姊是會走路的睡美人。
  受到層層焠鍊的小紅姊姊展露了光芒,是眾人眼裡前途不可限量的明星。「搞不好會是台灣第一個拿到諾貝爾文學獎的人噢。」大家都這麼說著,期待著。姊姊只是笑著,輕輕地欠身致意,始終只是微笑著。大概也因為這樣姊姊對我特別好,她四處征戰,東征西討,所以對我除了姊弟間的照顧外更多了一份憐憫,彷彿希望我不要步上她的軌跡。
  「你只要每天閉上眼睛時都能說出一件美好的事情就足夠了。」姊姊總是這樣對我說。不管我遇到怎樣的挫折;如何的措敗,姊姊總是很溫柔的安慰我:沒關係沒關係,已經盡力了,弟弟好棒,你看你看,你完成了很美的一幅畫唷,只可惜其他人沒有看出來而已... 
  這就是我的姊姊,我最喜歡的瀅靈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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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姊姊大我兩歲,跟我不一樣她不是家中的獨子,有一個姊姊。大姊罹患了重度憂鬱症,平時深入簡出很少看到,因此我對大姊的印象甚為模糊,對她的認識限於早年她還沒生病時,在社區內碰到一兩次所產生的片面影像而已。兩年是個不多不少的差距,基本上不會有所謂的世代隔閡,對於時代的認識;所使用的語言用字,我與姊姊是一致的。
  我們家是典型的雙薪家庭,老爸老媽都是早出晚歸的上班族,早上七點不到就要亂哄哄的開始一天的作息,到了晚上當然也絕不是五點半就能下班走人,為了新家的貸款需要兩個人奮力打拼。老媽說當年她一領薪水就捧著信封向銀行報到,都是全新的鈔票呢;老爹則是默默無言,偶爾從唇縫裡擠出一句:人生苦啊。換句話說當我上了小學以後,放學是沒有人來接的,因此一下課我就會跟姊姊回家,回她家。
  姊姊的媽媽,我都叫她老師,久了以後也因為太要好了,既然紅姊姊變成姊姊;老師也變成乾媽了,到更後來連乾字也省了,所以這麼說來我是幸福的,有兩個媽媽。老師之所以為老師是有道理的,老師平常的工作是在學校當美術科老師,副業則是在家裡開畫室,另外也兼任設計公司的設計師。師丈也是老師,不過是圍棋老師,平常在棋院裡上課、打職業賽,副業則是在家裡開小班收學生,偶而也寫寫字。師丈寫得一手好字,下棋時手裡搖的紙扇上「悠然浩氣」四字翰墨淋漓的正出自於名家(自家)之手呢。不過師丈沒有變成爸爸,還是師丈。
        
  當別人的父母正腦筋要給小孩學什麼才藝的時候,對我來說一點問題也沒有,或是說一點選擇也沒有,既然平常放學就過去姊姊家,我自然也變成圍棋班和繪畫班的必然成員。說到才藝二字真讓人有點摸不著頭的感覺,或是說十分可笑,送孩子去學才藝意味著一開始就沒打算要專精了,只不過是才藝嘛,也就是平日每逢「才藝表演」時讓孩子不需要唱中華民國國歌--或是高中的時候只好唱「東海東,玉山下... 」(其實我跟大家一樣不明白幹麻非在東海的東邊和玉山的山腳下面讀書不可)--能夠風風光光的來一首<月光奏鳴曲>或是高歌一曲<魔王>(小孩子真唱得出來?)。所以打從開始這個名堂就不對,學鋼琴就說「學鋼琴」;學小提琴就說學「小提琴」,幹麻說成「學才藝」呢,真搞不懂。另外從這裡也可以約略猜出我們所處的年代:學才藝大致上就是學音樂的意思,不若現在學才藝還有「學電腦」、「學作文」... 許許多多不瞭解為什麼連這個也要學的各種「才藝」。話說我認識的任何一個懂點電腦的人--包括我在內,當然還有學長--從來沒有人是去電腦班學的,都是買本書苦吱吱的自己埋頭弄弄就會了。噯,時代不同了囉,我說。學長說:「你是有多老?」
  不過對我來說,我學的「才藝」還是沒能在表演時間讓我免於唱<中華民國國歌>的窘境,畢竟圍棋和畫圖都不是適合拿來炫耀的東西。雖然如此我還是很喜歡每天放學後的時光,老師和師丈都對我很好,當然還有姊姊也對我很好,這麼說來我是幸福的,有兩個家。在姊姊家的這些時光裡,一晃就是七八年過去了,後來我比較常畫圖卻比較少下棋了,從我周邊道具的變化也能看出這點:棋譜悄悄地退到書櫃的角落取而代之的是素描技巧、水彩初步、油畫入門。
  當然這讓師丈有些失望。他很不解為什麼有一天不再學了呢?「你的棋路很有意思,雖然稱不上好,但是會讓人有種驚喜的感覺,我認為這是可以發展的才能。」謝謝你噢師丈,謝謝你太多太好的讚美,我好像不覺得自己擁有像你說得那種才能,假如人無法知道自己究竟擁有什麼樣的才能,就如瞎眼的麵包店老闆不知道自家店裡有什麼美味的麵包一樣,同樣讓人傷心。說實在的也不是說不想學了,而是好像是隱隱知道自己終究不能完全瞭解黑白子的道理,卻比較能夠瞭解顏色和光影的道理,所以才慢慢完全投入畫圖的,當然這麼說都是後話了,當時只覺得不想再下了,就像突然有一天不想吃韭菜水餃一樣,一樣沒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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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注意水。關於水的一切。尋找一個可以盛裝清泉的容器。等待一個兆頭,鴿子,或是任何有翼之物將帶來契機。」某一天學長用很嚴肅的表情跟我說。
  某種程度上他非常類似古希臘的預言者,我依稀可以看見有一股靈氣總是在他的眉宇間閃爍,學長整個人似乎沉浸在一團類似霧一樣的氣息裡;藍色的嵐總是圍繞著他,大概也正因為學長很特別而大部分的人都無法瞭解他,沒辦法看到那團藍色的魅影--那是非常非常淡的薄烟--他說話的速度很快;思緒跳躍的厲害,例如本來是關於棒球的話題不小心就會跑到對決與日本武士精神,接著又會跑去三島的某本書裡,然後幾乎沒人能忍受這種過於放縱的風格。另外學長的用詞喜歡加上一些小小的發語詞:爛,低能,沒有藥救了,簡直腦子長瘡。因此學長的人緣幾乎不是差,而是「沒有藥救」的差。
  但是我很喜歡他。與他說話很直接、很輕鬆,討厭的時候就是討厭,偶爾加上幾句粗詞兒也無所謂;高興的時候,就大聲的表示喜歡,或是如學長的標準動作:揮舞著雙手,表示他真的非常高興,很激賞。完全無須社會化的玲瓏,明明心中厭惡的要命還要委婉地使用片語:雖然沒那麼......但是......,如果......那麼就......。虛偽。要不然就是心裡樂得緊,卻為了不值錢的風度還要裝的大方而平和。非常虛偽而且學長得穿著也很輕鬆,讓人完全不感覺到壓力,年紀不小了,卻不會因此刻意穿襯衫,西裝褲,還是一派無領T恤,牛仔褲。
  學長說:「我是去上課,去教書又不是去約會,這樣穿有什麼不對?」那假如要去約會呢?
  「假如跟很喜歡但不熟識的女孩子約會,那好吧,我會把自己弄得人模人樣的。但假如是跟喜歡但熟識的女孩子出去,那還是就這麼穿就好了。」為什麼呢?這樣不會讓人覺得你......嗯......不成熟?
  「拜託,大家都認識那麼久了,即使穿得很像樣,還不是發瘋的時候發瘋;哭喪著臉的時候哭喪著臉,跟怎麼穿一點關係都沒有,喂你的腦子長瘡嗎,這麼簡單還要問。」沒辦法,偶爾就要忍耐一下學長的發語詞,他真的一點惡意都沒有,真的。

  自從某一次學長跟我說要注意水後,對於水以及其相關的東西我都會特別去關照。有一天在自家樓下的小公園角落裡發現一塊刻字的石磚,大約十五公分三十公分見方,肉眼看上去直覺說:這是一塊很硬的石頭,要在上面刻字肯定很不容易,但不知誰在上面留下了「蒼露」二字。
  我看到這個名字的當下就非常喜歡這二字的聲音,蒼露,有一種古老深邃的感覺,好像穿過了什麼東西才留下來的,特別是在這個現代化的城市裡更顯得特別。在五光十色的都市裡,任何顏色都失去了本身的色澤,彼此交錯成一種屬於都市特有的視覺感受,我稱之為花花裙,就像住在附近的姊姊的一條流行的紗織彩裙一樣,各種顏色雜在一起,結果就是失去了各自的獨特性。結果一塊黑黑的磚頭反而引人注目。
  那黝黑的光澤非常有個性,彷彿很有自信地說著:「我是黑色的噢」。奇怪的地方在於從來沒聽人提起過關於磚頭或是蒼露的事情,看來大家好像會自然地把陰暗顏色之物劃到「自動忽略區」予以排除吧,這世界似乎總是自然地在淘選著一切,連顏色也不例外。

  我們家和姊姊那一家都是住在這個社區好幾十年的住戶,也就是彼此認識很久的意思,小的時候大家都叫她小紅,自然地我稱她為小紅姊姊,久了以後因為實在太要好了,我乾脆稱她姊姊,她也沒有反對。後來連家裡的人提到她的時候也順理成章的就變成「姊姊」了。不過變成這樣後有一點小問題:每次去新的學校要填資料卡的時候,我都很想在兄弟姊妹那一欄填上姊姊的名字,不過沒辦法,誰叫她跟我不同姓,所以跟「規定」不合。
  好玩的是,有時候我還真想試著寫上去看看,有誰會發現嗎?資料卡除了最後拿來歸檔外,還會有誰會拿起來看嗎?答案是:大概沒有吧,同學,所謂資料卡就是記錄用的,不是拿來看的。看來這個世界有很多「必然如此」的事情,真無聊。有一天我突然想到,不知道對岸的報紙是直書呢還是橫書?假如書籍是橫印但報紙是右起直書那還挺爆笑的,搞來搞去中文還是適合直式書寫嘛,總歸一句,人類的歷史究竟給予我們的是知識還是成為習慣的束縛?這麼彆扭的問題,高中老師一律用標準的回答打發:「這個不會考。」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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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先看了二才回頭看一的。不過不管是一或二都是在非由本身意願下觀賞的:先說二吧,在某個嶺上長官說我們今天來電影欣賞吧,是溫馨感人家庭片噢,結果......(?),至於一呢,整個人悶的發渾的時候,正以亂轉電視台作為心理治療的手段,不小心瞄到某個廁所的場景,於是就跟著......總之兩片都看了,有人拿來跟<火線追緝令>比較,我覺得火片遠遠勝過鉅片,光是合理性前者的說服力遠勝後者,鉅片有故為聳動而硬扭劇情發展之嫌。

以惡懲惡的想法並不新潮了,但是假如是以「更變態的凶惡去修理相較為低等壞人」出發來看的話,則核心的主題探討應該環繞著:什麼叫做邪惡?誰有權利去裁決邪惡?或是稍微偏離一點的,單純由更深的黑暗去滲透黑暗如<沉默的羔羊>就已經很精采了。奪魂鋸比較像變態版的<終極警探>,裡面玩的是game,遊戲,壞人與壞人之間的遊戲,讓人無法抗拒的死法的確也讓人頭皮發麻。但除此之外好像只有一種虐殺的樂趣,缺乏令人進一步思索的空間。

我喜歡鋸子的色調,綠黑調透露出一種游移而詭異的神情。現在電影似乎流行藍色調的樣子,尤其這次台北電影節更顯得如此,各種不同的藍色調,青花藍,碇藍,屍藍,為了不同的題材有著不同的配色。鋸子選綠色很搭配,會有一種類似電玩的虛擬感,不過從另外的角度看來可能也因為這樣削弱了驚悚的程度也說不定。我得承認有些暴行真的有種舒暢的感覺:最後有人被石塊砸得扁扁的時候,我不得不承認有種完全釋放的快感,痛快淋漓的舒暢(我真變態......)。倒是結局不怎麼驚奇,當然有很多人覺得意外,但是從他的台詞是否已有暗示?「X就是暗示的所在......」那麼屍體攤在地上是不是也是成艾克斯狀呢?我當時第一個想法是這樣所以最後才不覺得那麼奇怪。有人說跟<靈異第六感>比起來同樣有驚奇大結局,我到覺得差多了,<靈異>的結局翻轉讓觀眾從頭審視每一個前面的觀點而得到重新的詮釋,但是鋸子不過就是想要讓你覺得,啊,這樣而已。

最後很好玩的一點:我看到的鋸子一是在電視上所以從限制級剪成輔導級,但是鋸子二在某個嶺則是貨真價實的限制級原片。但是經過修剪的鋸子一少了噱頭的殘酷場面但卻留下了觀眾想像的空間似乎更顯得恐怖,反倒是限制級的鋸子二過於死心眼的拍清楚,反而造成了不必要的噁心。我在想:如果在安靜的電影院看會不會更恐怖?把無聊的背景音樂關掉只留下音效,那麼最後那段鋸腳的橋段只留下清晰的嘎吱嘎吱聲應該會更令人戰慄(我真變態......)結論是,適可而止地去拿捏分寸,留下該留的空白,反而會有出乎意料的味道。在音樂裡似乎道理亦然,休止符不是單純的沒有聲音,而是一種無聲的音符和節奏;和其他的音符是同要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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