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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國小城是幸運的,除了灰糜的長冬外春夏諸月皆受花神的恩典,從殘雪融盡的那天起,各色嬌豔就悄悄開始打點著出場的華裝。本以為春天只是短短的詩篇,易逝的人間四月天,卻在櫻紛落盡杜鵑巧囀之際,發現花雨從樹梢從容降至密叢,一團團一簇簇,錦白,淺紫,焰紅,猶如俏美小姑娘揮灑的笑容,點點花心串串的嬌音。小小的白花是膨膨裙,裙折處還沁著嫣紅的印子,只見她沿著圍籬輕快地跳過長街。碗口大的黃薔薇見了小姑娘羞澀地低了頭,巧添人間一色嫵媚。

學校的庭院著了一襲蒼翠,合抱的大樹們靜靜地守候了幾百年,如慈祥的父;柔軟的茵草如綺,默默地織就一季仲夏的夢;磚紅的屋子閑坐四合,圍住了一頃靜謐。猶記得剛到小城的第一天,同學帶我坐公車來校園,遠遠處他指給我看,喏,就是這裡了。我望見了她,穠纖合度的身段,朱色的坎肩兒,絳綃的華緞,紅色的裙,濃淡成韻,我為她的秀宜尊貴所震攝,啊,這就是我將要待下的地方。校園真是漂亮,很適合沉思和戀愛。

學校諸舍保有古典的風格,精緻的窗,典雅的柱頭,一列玲瓏閣樓。我看見一個女孩靠著窗吹泡泡,她有一襲秀麗的金髮,倚了一個完美的姿態將夢想吹入空中,襯著雅致的校園庭院,好像童話故事裡的公主和城堡。飛簷下她娟秀的臉龐顰了淡淡的峨嵋,原來身在長春藤裡的女孩也有煩惱。

北國天氣多陰涼,早晚有寒意,早該過了暮春時節,空氣仍舊是冷。手邊最好備著把傘好嚇走雨天,拎在手上多個勞什子卻多份安心,誰叫雨是任性的女子喜歡唱反調。聽說塗有奶油的那面吐司總會親吻地面,沒有傘的陽天也多半會遇上摔碎的珍珠。前一晚窗邊有叮叮聲,今天卻晴了,夜雨打落了一地星子。無家可歸的小星浮在青煙裡,遺落一條繽紛的河,裡面漂著一個未竟的夢:想用花瓣排字在你家門前的草坪,可惜你已經搬走了。天氣很好,寶藍的天,無雲,澄澄的陽光,綴成金枝玉葉,五彩飽滿濡染油畫一般的風光,出去走走吧。

一對新人在小圖書館前拍照,白紗適合西方女子更勝東方美人,台灣姑娘勝在溫柔婉約不似西方女子大鳴大放的美艷,清素的白紗擦柔了太過的媚眼端鼻,腰身上旋著小渦小渦的折子層層疊疊,藏了一格又一格的幸福,抑著小蠻腰捧了一束迫不及待的喜悅。李後主的《虞美人》一直是我很鍾愛的一闕小令,每逢春花秋月不免故做風雅剪手長吟,淺誦一江春水連綿的憂愁,只道末了兩句已訴盡人事的悲哀。然而當小娘子含情脈脈昂首望著情郎時我才了解:最最令人無法忍受的不是滄海桑田,不是人情淺薄,而是,不堪回首。那就往河邊去吧。

河畔沒有金柳,但沿岸植有疏落的櫻,繡有絨絨的綠茵,春天時分一片濛濛,翠煙與粉霧交織成迷;夏季時則是一徑碧痕,深淺成蔭。從遠處看去校園很詩意,三兩座鐘樓,左一頂釉籃,右一頂緋紅,含首在夕陽流金裡晚禱,夢幻不成真,難怪大家都誤以為當研究生是很浪漫的故事。然而這些撩人的景致是屬於有情人的,研究生只能蓬頭垢面關在冷氣房裡,曬著人工日光過著人世外的另一種時間。

道路封鎖了,正逢當地社區的園遊會,到處可見一家大小全部出動,享受著過剩的歡愉。各式攤位,吃的,唱的,跳的,玩的......每個人都可以找到各自的歸宿。我晃過一個又一個的小棚子,好似在尋找不知名場所的中央,旋轉,環視,猶豫著。人們的臉上盡是慷慨的笑容,先生,想要最好吃的香腸嗎?想要最美的項鍊嗎?先生,你想要什麼呢?迎面走來想識,一瞥眼就認出臉來;不過名字是忘了,於是打算低過頭去裝得兩造不摯,眼角餘光瞄見他挽著女孩,又更加鐵了裝生的決心。我們交錯而過,看來是我多慮了,他們完全沉醉在兩人的氣泡裡,眼中只有彼此的溫柔。

環顧四周好似在期盼什麼,在茫茫人海裡尋找著。河邊,我想到了《似曾相識》(Somewhere in Time)中愛麗絲和理查的相遇,她回過頭來輕輕問:『是你嗎?是嗎?(Is it you? Is it?)』好似等了前世今生那麼久,一句平凡無奇的問句是那麼的強烈。事實上他是為了追尋一禎相片裡的瓊影,一段顛倒因果的奇緣回到了過去,穿越了時間與空間找到了她。相片裡的愛麗絲發著光,眼眸閃爍著;我把她與另一張照片重疊了,另一張相片裡的女孩烏雲遮目,回盼生姿,便使盡滿院名姝,總輸她十分春色。是不是這離家五萬哩的旅程就為了一次河岸的相逢?我,在眾裡遍尋著。

北國的天色是遲緩的,下午六點仍是妖嬈的湛藍。天為什麼藍?不是因為有愛,是因為他吸納了人們的憂鬱,無私地,無聲地,包容了所有的哀愁。所以天空永遠是那麼遙遠,那麼深邃。回家的路上去了『大烏鴉』二手書店,喜孜孜地撿了《The Map of Love》,回到書房的時候才發現重複了。看來我需要雙份的地圖才不會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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