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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五的午後,我們在遠企喝下午茶。外面下著荒唐的大雨,襯著漸歇灑落的陽光,陰晴不定,風雨無情;我們坐在起霧玻璃的這端聊著滄海與桑田,世事難料和物是人非。

  小乖這次沒有化妝自然就是美,年輕永遠是最雄厚的本錢,她的眼睛很漂亮,斜吊上去是嫵媚的鳳眼,每次在紅樓中讀到鳳姐的時候我都想起了小乖。飄渺的仙姑則是永遠的清麗脫俗,感覺跟遠企資本主義蹦子兒味有點不太搭調,她的神秘東方色彩頗有乘雲吐霧的架勢,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到仙姑的時候我都想到人間煙火四字,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我則是掛著超過鏡片的黑眼圈以及空姐般的微笑,搭電梯的時候還偷偷對著鏡子檢查,還不錯,弧度挺好,我是微笑的隼君。

  交換煩惱像是交換名片般的儀式,輪到誰的時候先抱胸輕輕地嘆一口氣,然後悠悠地訴說著一個又一個淡淡哀傷的故事。我們有三個人,而人有三千髮絲,三千種煩惱,弱水也有三千,三千的好多個三千,於是我們有了這麼多的哀愁。席間我聽到了一個短短的消息,在心底埋下了顆哀傷的種子,悄悄的發了芽開了花,泛出了許多的珠珠兒,在午夜的時候寂寞的滑落,蜿蜒的留下一道道斷落的痕跡。侏儸紀公園中有一段水珠滑下皮膚的橋段,就算每一次滴下的位置都相同,軌跡卻都不同;那麼,假如一切重頭來過會不會有什麼不同?然而埋下種子的當下我的微笑卻彎得很好,角度,正確;神情,正確;眼神,濛濛的哀傷。

  侍者端上英式下午茶,優雅的骨瓷器皿,茶杯、茶壺和小茶碟邊都紋上了圈淡淡的小錦環,小巧的甜點窩在三隻小碟中分層棲在架子上,好像一尊沒有欄杆的鳥籠。大廳挑高的空間散去了來客的聲調,彼此講述的故事像陣青煙裊裊地在溫柔的黃光中暈開了。小乖在說到某人的時候臉色緩緩地暗了,一個心中永遠的痛。仙姑抿了口茶,我端了端茶杯,不發一言,彷彿照亮了各自心中最深最暗的,埋藏著最痛的小角落。人是經不起回頭的,只消那麼一眼,一星眼角的餘光都足以挑起許多不堪回首的往事,可恨的是無法忍耐地想要看得更清楚的衝動,看得愈清楚,泛起的漣漪愈大,一不小心就顛翻了得來不易的平靜。

  其中我們談到了劉君,小乖心酸地說看著自己身旁的朋友分合,他們是人間幸福的最後見證,仙姑羨慕地直點頭,而我賴皮的將他們歸類在exceptional--例外--那區,小乖辯說雖然很少還是有別的例子啊,我說,那也歸在例外那區,是奢侈品,是少數人的專有品,非王與民共享之風。事後我再想想發現,除了白頭外還有不少專利品,例如夢,例如理想......在少數人擁有選擇之餘,剩下的大部分人則是被選擇,要學習著認份,而非任性。
  我說,我依舊深愛的文學,無法離開文學,然而其中隱藏的美學卻是危險的美麗。在尖銳的疼痛中,顫抖的手指似乎可以觸擊那撼動人心的什麼,曝露的傷口泌泌流出的瓊漿將生命洗得更徹底,更強烈,更叫人驚心動魄,而最好的文學往往於是而生焉。仙姑說,這就是為什麼她與文學保持距離的原因,一旦陷入,難以脫身。而每次說到這些關於什麼我總是想起許多不該想起的往事,關於最親愛的張,關於村上先生,乃至於整個文學,聯繫著我內心最深的痛,永遠的痛。而我已經像滑入豬籠肚的茫蠅,最後的印象是逐漸合上的頂蓋,這是一個甜蜜又致命的陷阱,而我心甘情願的摔落。記憶像是最邪惡的影子,只要有陽光的地方就有陰影,就算是一盞最微弱的燭光也會將記憶映得輝亮損人,就算是一盒摩斯的生菜沙拉也可以叫人記起一段午後奔波的時光,毒藥總是甜的,那時光甜膩得叫人泛淚,一股止不住的猛洪。

  週遭的各桌是翻過一桌又一桌,身著時尚的男男女女來來去去,侍者添了水又撤了盤,我們像是一盆路邊的野草花有些突兀地坐落其中,任其風吹雨過,在車痕的前緣揣一方透天的小土,呼吸。過去是無法切斷的。就算使盡了各種手段、巧法也難以根除,其實是不可能根除。光是要背過身去都需要大願力,需要如同對著自己當心一錐的狠勁才能擺過頭去,而接下來無止境的黑暗卻更叫人難捱。像上古的洞穴人用刻痕數著不見天日的日子,一槓是一天,一槓、兩槓、三槓;一豎是一個月,一豎、兩豎、三豎......曉陽說:「人一生中真正心愛的東西很少,甚至只有一樣,經不起失去,失去了,就再也追不回來。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曾屬於自己的東西逐樣失去,日子還是一天天過去,一天天,一天天......」我的週遭越來越空,書籍卻是愈來愈多,日子始終一天天,一天天的過去,一天天,一天天。

  最後例行性的我們分享了一點神秘經驗,一起窺探未來的勺光,從小小的暗示中尋找靈感。小乖說她一直都不敢去觸碰未來的悄信,兆頭壞了便想逃開;預感好了又會太過放心,不管哪一道都無法讓她生活變得平靜,我說,能算善演又怠如何呢?我何曾算到自己也有這樣的一天,腹背受敵、四面楚歌,所以能夠放心的信任自己的判斷也是很好的事情。
  天光暗了,侍者送上的小蠟燭彷彿也被樓外的風吹得釭明焰滅;雲灰灰的,照得積水中的倒影也灰灰的,我們在雨中道別,雨天是傷心的天氣,是雲妃悲悽的啜泣,而隼君仍舊笑得很好,因為他是微笑的隼君。

  回到家後小心的拆開了信,一陣鼻酸湧上,雨停了,他卻哭了。手裡拿著漂亮的銀色小彎簪,上頭刻著他現在最需要的--good luck--好運氣,他閉上了眼,淚水一行行滑落。每次分別他都同別人道,放輕鬆,不需要一定要記著什麼,甚至最後把他忘了都沒關係,那樣的人生比較自在。可是現在他想說,不會忘的,即使沒有太多的合照,他會永遠記得那水剪的雙眸,善良的灰姑娘,雖然真正的永遠只屬於上帝,但他會記得在那凋零的六年歲月中有一個可愛的女孩,以及他們一起擁有的短暫的午後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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