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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友R稱我輩為讀書魔人,我想她的意思是鎮日埋首堆冊不知時之流逝,有道是:書中無歲月,日昇不知眠。而我稱自己為書狂--好與<酒狂>一拼--對於書本的鍾愛無可救藥,寵如愛妾,於是乎堆書成殿,內有三千佳麗六宮粉黛,於是長宵不再漫漫,清戚之夜伴有倩女幽芳於昏黃燈下,嗜書之癮,怡情怡性。
  來到北國後,第一等重要的事情就是偵察清楚此地的書店分布,哪裡有便宜的二手書,哪裡會有古本、珍藏本,哪裡提供令人心動的折扣,哪裡又有最完整的目錄,以便迅速的填滿初來乍到卷冊的貧乏。果不其然,經過有效率的尋訪探究,一陣子後坐落於學校的小書齋開始逐步地恢復昔時的輝煌,書架再度成為小居裡最美麗的風景。

  近來經常會懷念起從前讀書會的時光,那時候有一群人好愉快地聚在一起看小說,交換自己最心儀的作家,或隨意聊聊近來手邊的讀物,進而討論彼此的價值並訝異得發現原來是有志一同。我們分享了小說與文學,以及書本以外的人生。真是好漂亮的一段往事,回憶的霧瀰留在心裡,既感傷又美好。畢業以後大家如同吹散的蒲公英飄往各自的方向,走上了不同的道路,然後就很難再尋回透過小說聯繫起來的靈犀,而我,慢慢地再度恢復成一個人上書店,以及閱讀。許多時刻好想拿起電話打給誰,只想告訴她我最近唸了<邊城>,書中的情境是如何媚影朦紗,如何漫著幽嵐一般的美麗;或是我讀了<Mrs. Dalloway>,感受到意識之流是如何循著思緒蔓延;或是,只想興奮地跟誰說:今天我借到了<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呢。然而,終究沒有撥通任何一通電話,唯有輕輕地嘆一口氣,換一個閱讀的姿態,和另一個蒼涼的手勢。
  有趣的是翻開從前的文章看到一句:摯友A建議我發展書本以外的興趣。嗐,親愛的A君,我現在已經變成絕對限定的人生了,經過幾番討論,我想自己無法變成其他的可能,形狀已如聚酯纖維慢慢凝固,侷限在符號與文字裡。文學有如一粒種子深深地埋在心底,開了一朵小花,從此連繫著我的生活,情緒,樂與哀,喜與愁,進而完全地融入我的人生。「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好簡單人人知曉的句子,卻已經內化成我的語言,我無法脫離這樣的句型而活了。曾經讀過一本關於愛書人的書,中文譯名為<愛書人的喜悅>,在這裡我找到了原本,草綠色的封面很典雅,彷彿可以嗅到草亦欣欣的歡愉,標題則是很有古風的是拉丁文:Ex Libris(從書而來)。其中的第一篇是我的最愛,篇名是<Marrying Libraries>。作者安娜和她的先生喬治在結婚五年後決定要合併藏書了,那真是非常重大的一件事情,安娜寫道:

  ......我們信誓旦旦要彼此相愛,苦難同當,生死與共--甚至發誓要遺棄其他所有人--這都不是問題,但所幸《英國國教祈禱書》並沒有任何要合併藏書,並丟棄重複書籍的規定。如果真有這麼一條規定的話,那麼誓言將會嚴肅得許多,也許會讓婚姻令人痛心的觸礁也說不定。我們兩人都是作家,彼此在書上投注的情感,比得上大部分人在陳年情書上所付諸的情感。同床共枕、同宿雙飛,和分享我的《葉慈詩作全集》或和喬治的《艾略特詩選》相形之下,不過是一樁兒戲罷了。

我想我無法說得更多更完整了,執念之甚非無輩中人難以諒焉。關於這點我有切身之痛。回想兩年前曾經抱著愛玲姐小說集去交換另一套村上先生的長篇小說集,只為了滅去書架上那排無法再取閱的悲痛,不只如此,一併還含淚送走了<天人五衰>四部曲,<傾城之戀>、<第一爐香>(所以愛玲姐全集我幾乎買了兩套),以及許多我無法直視的冊子,書與書的交換是最深的親密關係,不幸散去所帶來的是雙倍的哀傷,失去的是一頁頁夾帶的記憶,和那些記憶伴隨的快樂。至今,我仍舊無法重新翻開<Paradise Lost>,或許那正是一個天啟,要重新找回樂園,找回愛。

  前一陣子天氣變暖了,甚至連頑固的殘冰都撤去他長期盤據的領地,終於不用在戴老土的毛線帽以及總愛成為孤隻的手套,噯,誰知天色終究無情,說風就成雪,一夕之間素白色再度捲土重來支配了世界,好像可以看到她搖著手指,嘖嘖嘖咂著嘴提醒著人們:離花開的季節還遠著哪。冬天,最適合把自己悶在小房間裡看書,一杯開水,一方書鎮,一支筆,幾張計算紙,好容易就消磨了一日的光陰。沒有人打擾,好似可以聽見牆低沉的呼吸,它的白泛到了窗外,灑落成一片潔然的寧靜好似水晶球的飾品。雪花一顆顆無聲地落下,堆砌在大地上溶化了世界的形狀,模糊了物體的界線,盞盞的街燈不是照亮回家的路,而是加了朵光暈在蕭條的人影上。
  看來春天還很遙遠。
  於是把自己化為小書齋裡固定的風景,漸漸地成為銘室裡的一隅,我開始分不清符號與真理、文字與現實之間的界線了,這四者如萬花筒裡斑斕的碎花交融為殘暴的七爪顏色,織錦成眼花撩亂的絢爛。讀到好困惑,好暈眩,莫名地想著:究竟是先有了我才有隼君,還是有了隼君才有了我?很可能兩者都不是,因為如今他貌似盆栽般的存在著,彷彿沒有多餘的擾動,恰如其分的端坐在應當的位置。而心,卻醞釀著祕密的騷動,於是我只得把他溶解在書中;把他禁錮在句與句的行間;用方塊字的四面牢牆緊緊拘鎖住底層波濤洶湧不可理喻的渴望。上古的人們相信文字是神聖的符號具有神秘的力量,所以再一次地運用文字的力量封印他脫韁不序的瘋狂,試圖在兩行之間找到救贖。
  我有一個比偶像劇更荒謬童話故事一般的夢:想像中,在遙遠的某一天或許誰經過這小書齋時,將閒步駐足,欣賞架上風光的明媚,旋而輕快雀躍地探頭進來問:「原來你在這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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