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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往常百般無聊地打開信箱,想必所見定是成捆專來填塞空間的電子報,出乎意料,驚喜接到摯友的小柬,小心翼翼地展信,恍惚地一個字一個字仔細磨輾,蹭味,簡直要把一筆一劃啃食至骨,彷彿久旱後手邊的一小把米,每一粒都是無限珍惜。

一早起來心情就像是有重量似的,受到地心引力牽連,無可名狀地緩緩墜落。早晨宛若牛奶一般青白沉默,霧霧濁濁,灰澀的陰天的雲彷彿透了窗飄進了屋來,一頭栽進吐司慘白的臉,伴隨冷若冰霜的優格,正是無精打采一日之際的開始。

搬家原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只要抹煞自身的氣息,遷居不過是將物品排列組合的堆砌。剛遷入的居停寥綴兩只空蕩蕩的開放書櫃,不齊備的家具如同沒有表情的臉孔,不敢對鏡,害怕映出兩枚靈魂失散的深淵。一團隔夜翻攪的被褥捲起無人收拾的夢,瑟縮在牆角,用兩落窗邊的小書鎮壓不堪回首的殘念,每一本書便是一張封條,要制掣空間造成的悽涼,至於合上的百葉窗則是閉上的眼,不要讓天空發現向日葵曾背著他掉淚。拉拉衣襟,將矢志奮鬥穿好,抬頭挺胸得出門。

看到隔壁的情侶在面前招搖地手牽手上學只得別過頭去,才許下的志氣已經折了半。失去所愛是可怕的,那是連神佛都無法觸及的極限,真理都失效,魂魄被硬生生地裂散,道家說人有三魂六魄,那麼究竟可以承受幾次絕命的潰敗?

前日經歷了短短的等待,待著的卻是小小的失望。讀了號稱首獎的作品,除了不解外還有更多的氣憤,分不清有多少是自己的傲慢?有多少是忌妒?有多少是可恨的器量狹小。堅持原則在瞬息萬變的年代徒是廉價,在現代後現代虎視眈眈的環伺下,古典雅緻與過時陳腐唯心一念。抑損感情的筆怎麼寫都是拙劣,無人可寄的信要怎麼起頭?沒有寄託的詩詞是委地的草,質軟而無格,平板一個調,如同缺乏抑揚的喃唸,囁嚅不清,連說中文都要誇張嘴型,因為有片嘴唇不工作。

看小說像喝水,一下子趕齊了落後已久的進度,燕京圖書館是續命符,每三天請記得回診持咒。一個文本一個世界,翻開書頁便進入一個異境,暫時飄離四面楚歌的心緒。讀了《花憶前身》、《今生今世》,恍惚身處煙塵四起,動亂流離的大時代,時時刻刻都是生離死別,愛玲姐對要逃難的胡蘭成說:『那時你變姓名,可叫張牽,又或叫張招,天涯地角有我在牽你招你。』讀畢於結尾處用鉛筆淡淡留了批:慟。

坐在書桌前,課本顯得很矇矓,手裡照抄著彎曲的符號,心卻蕩得很遠。人們說年輕時應把焦點對齊在眼前,所謂的課業、事業、功名諸如此類偉大的顯赫的字眼。不是不願,是力不從心。假如於一天的開始就得諄諄叮嚀自己樂觀向上,奮發振作,還有什麼多餘的能耐力爭上游?經過了一樁又一樁的事,領悟到人終究無法互相暸解,間隔著語言、際遇、心境層層交錯分歧,辯白只會加深誤解的斷層,於是最後選擇沉默,以堅忍對抗寂寞,忍辱負重。然而安靜的姿態引來的評語卻是:頹隳自甘,不知上進。

風雨交加橫亙來時路,幾次短暫的晴雲彩霞不過是風暴前華麗的幃幕,一路且戰且走,屢敗屢戰,沿途失去了家、自尊、信仰,連希望也隨孤注一擲的豪賭輸盡,空手赤貧到最後被一無所有包圍。

天氣變涼了,一夕間樹梢褪色成可人的紅橙橘黃。暮靄裊裊,倦鳥歸巢般依偎在天際線,藍紫一片,北國小城洋溢著秋天的親密,室友們不約而同的說:今年的小城景致美極了,尤勝去年呢。說罷十指交扣忍不住會心相視一笑。而我,繼續用書磚成城堅守唯一的據點,於窗台前獻上一小束康乃馨,凝視,從早晨到黃昏,守候,第一計春雷的閃鳴。

一日將盡,把困乏的身軀拖回清冷的住所。室內飄散淡淡的薰衣草香,揉得空氣成了一條軟馨的旖旎。將一天的疲憊趕進衣櫥,打開冰箱,擱入壯志未酬,午夜白冥的日光燈撫平了倦怠的縐痕,彷彿一切從未受傷過。睡前服下一首詩,以備失眠時輾轉反側好默念。明日,而明日又是一個立志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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